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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枫抱怨说跟着芦清云起生活变得波澜不惊,根本没有护卫派的上用场的时候。
  证明秋枫错误的一天很快就到了。
  那日芦清云离开都城,去附近一个门派的山头拜访什么人。按照惯例,六个护卫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几个谁也没想到,从都城出发到目的地,本应只是不到一天的路程,却要数波妖兽攻击——芦州和妖兽统治的蛮州直接接壤,这些年以来虽然纷争不断,但大多数冲突都发生在前线,像那样绕到后方偷袭路人实属少见。
  在击退第二次妖兽的偷袭后,众侍卫也多少回过味了。他们被调到芦清云这里做护卫,危险不是来自人类,而是妖兽。之前几个月,芦清云老老实实呆在都城,自然是无事发生。今日他踏出都城一步,就遭到了各种狙击。
  火火的一身黑衣浸满了血,滴滴答答向下淌,好在没有受伤。
  旁边水墨眯着眼睛把自己被鹰爪撕开的皮肉拼在一起,龇牙咧嘴地给自己的伤口施咒,忙活了一会儿,回头道:“火火,有多余的药么?”
  火火从怀里掏了一个小瓶子,摇了摇,丢给水墨。
  水墨打开塞子,向里瞅了一眼:“你这小气鬼,就给我叁枚。”
  火火闷头拧着自己的衣襟,把妖兽的血液挤下去,头也不抬:“我自己都不够。还想要的话去问秋枫。”
  水墨又嘟囔了一句“小气”,也没生气,扭头去向秋枫讨灵药。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争执的声音。
  火火抬头看,是前辈晓墨堵在那个芦清云面前。
  晓墨平时也不怎么说话,今天意外地强硬,用近乎逼问的语气道:“这几只妖鸟不惜潜行到离都城这么近的地方,就为了刺杀你。阁下到底是什么来头?”
  护卫们直直看向芦清云和他的亲随。
  芦清云穿着月白色的袍子,银线绣作精致细密的暗纹,在阳光下反射出点点星光。刚才混战中,芦清云一直被护在身后,从从容容地摇着扇子,和灰头土脸的六个护卫比起来显得天上地下。
  面对晓墨的质问,芦清云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在下是什么身份,难道白家没有和你们说过么?”
  晓墨语结。
  白家确实从来没有告诉她们芦清云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些日子芦清云也从没表现出自己是什么与众不同的人。他住在都城的小院子,加上六个护卫都有些嫌挤。平时和他打交道的人也都是商户邻居,没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低调的人其实暗地里和妖兽结了梁子呢?
  见晓墨语塞,芦清云又说:“如果白家没有与你们明说,那想必是不想你们知道。”
  晓墨上前一步,说:“我不需要问白家。我们拼了命是在保护你,我就要问你。”
  芦清云向后一退,摇了摇扇子:“诸位道友拼了性命,是在为白家做事。和在下毫无关系。”
  晓墨脸上阴晴不定,冷冷打量着芦清云,最终还是走开了。
  火火环视四周,几个同伴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水雾甚至拉住旁边的秋枫,走到一旁嘀嘀咕咕起来。
  风吹草叶簌簌,外界的危险在酝酿,而他们内部又起了隔阂。
  芦清云态度冷硬,他的亲随倒是挂着殷勤的笑脸,不停向几位护卫赔不是。现在荒郊野岭的,亲随大概是担心六个侍卫拍拍屁股走人,把他们两个抛下。
  火火看了眼远处窃窃私语的水雾和秋枫。
  她什么也没说,检查自己的补给,认认真真擦拭长剑。
  休整完毕后,众人再度启程。
  不久,又遇到第叁波袭击,先是妖鸟将他们从天空中逼落,然后在地面上又遭遇了恶狼。那真是一场恶战,周围的树木被法术波及,伤痕累累,妖兽横尸遍地。
  护卫这边虽然胜利,但是灵力被战斗消耗了不少,全员都添了新伤。护卫们一合计,认为他们需要保留灵力,不能再花精力御剑飞行。在地上行走,至少可以躲避妖鸟的袭击。
  芦清云对这个提议没什么意见,于是众人对着地图比比划划后,重新规划了路线,大伙儿老老实实在地面上步行。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本来按照计划这时候应该早已到了目的地才是,他们却困在半路地面上,在荒草中艰难跋涉,金红的阳光和温热的汗水混着淌进眼睛里,难受极了。
  天涯和青光走在火火身后,火火能听见他们嘀咕。他们是在抱怨芦清云不事先把可能的危险告诉他们,如果启程前多带灵药,也不会流落到这个地步。
  第四次袭击来的妖兽是虎妖,虎妖体型庞大,动作敏捷,很不好对付。众人不得不暂时分开,由火火等四人留下来断后,水雾和秋枫二人护着芦清云先走。火火等四人拖延了半个时辰,且战且退,除了火火之外的叁人都受了或大或小的伤。估摸着芦清云等人走远了,四个人在一处山坳里甩掉了虎妖,跳上飞剑,寻着秋枫留下来的记号飞快赶上去。
  她们在一处山崖边找到秋枫和水雾,水雾在给秋枫疗伤,芦清云的亲随瘫倒在地上,没有看到芦清云。
  火火收了长剑,急急走上去道:“水雾,芦清云人呢?”
  水雾抹了把头上的汗,仍有些气喘,他指了指山崖下:“方才十几条大蛇冲出来,将芦清云卷走了。”
  火火走到山崖边,低头一看,下面树木断裂,隐约是群蛇爬行过的痕迹。行走间能将树木蹭断,显然不是寻常小蛇。
  秋枫说:“马匹一样粗壮的大蛇,黑红相间,约莫有十几米宽,拢共有十一二条。我们实在敌不过。”
  晓墨跟着走到火火身边,探头向下看:“得手之后就撤退了?倒没有伤害其他人。是和这个姓芦的有仇无疑。”
  芦清云的亲随委顿在地,晓墨碰碰他的肩:“他到底怎么惹下了妖兽?”
  那亲随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道:“我若是如实相告,几位护卫会下去救人么?”
  晓墨没有说话。
  火火注意到晓墨的沉默,吃惊地看向她。而晓墨扭过头,避开火火的目光。
  秋枫说:“且不说大家都受了伤。即使没有受伤,我们六个,面对十几条大蛇,恐怕没有多少胜算。”
  火火又看向晓墨,晓墨微微点头,表示附和秋枫的判断。天涯皱着眉头,青光低头把玩灵药瓷瓶,水雾握着秋枫的手,检查她胳膊上的伤痕。
  “一伙懦夫。”芦清云的亲随嗤笑了一声,不屑鄙夷之情尽显。
  火火瞪了那亲随一眼,然后拔出长剑,道:“也好。你们不要冒险了。还好我没有受伤,我一个人下去看看吧。”
  秋枫急道:“火火你一个人能做什么?不要白白送命。”
  火火跳上飞剑,说:“我本来是要做斥候的,我晓得潜行之术。”
  水雾和青光将他们剩下的灵药丢过去,火火抬手接过。
  她顿了一下:“一小时后如果我没回来,你们先行回去汇报吧。”
  水雾骂道:“要死也要死在白家军。别到死的时候还只是个护卫。丢人。”
  火火点头,不再废话,手里掐诀飞快没入山谷的树林中。
  阳光顿然稀疏下去,山谷中阴风阵阵,连虫声鸟鸣都无。蛇类对温度最为敏感。火火又掐了诀,一层冷气将她周身覆盖起来。
  她费了很大的功夫绕过了蛇妖的看守,找到了山谷深处的凹地。如秋枫形容的那般,几条庞大的黑红圆环相间的蛇妖盘在一旁,而芦清云站在凹地中心——还活着。
  他月白色的道袍沾满血污。他腰间的长剑已经被除去,手里拿着一柄匕首。
  火火找了隐蔽的地方落下,观察周围的地势。过了片刻,她发现芦清云那里似乎有点不对劲。
  芦清云拿着匕首,不是在自我防卫,而是刀尖对着自己。那匕首在芦清云的手里刺入他腰侧的皮肤,然后一路下划,一直到大腿。大片的鲜血流淌下来,染黑他脚下的土地。
  他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弯下腰,继续切割自己的皮肉,从大腿一直到脚跟。
  那五条蛇妖吐着信子,组成黑红色圆环的鳞片缓缓移动,好像是在舞蹈,妖异的金黄色眼睛盯着芦清云缓慢而流畅地刺伤自己。
  火火跳了起来,窝趴在长剑上,俯冲而下,像一只鹰一样掠下去,一把抓住芦清云然后急急攀升。那五条大蛇纷纷弹射而出,鞭子一样冲将过来。火火左右挪动,险而又险地避开五条大蛇。抬眼看上方群蛇舞动,已然没有出路。她长剑一转,正准备变换方向,却忽然手上一痛。
  芦清云的匕首扎进了火火的手腕里。
  她左手拔出匕首,反手一掷,钉在近处一只小蛇七寸上。她支来不及处理芦清云的诡异之处,全心全意地操纵飞剑。她带着芦清云向山谷东边横飞而去,一头扎进了上方垂下的密集藤蔓。
  借着这个机会,她给自己和芦清云身上附加了冰冷雾气的法诀,隐入山谷深处,一番折腾之后,她找到了一个山洞,两个人滚落进去,翻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在山洞泥土上蹭出一道重重的痕迹。
  火火顾不得去捡自己的飞剑,她揪住芦清云的两手,将对方摁在地上。
  “伤我?芦清云,你被蛇妖控制了。”火火推测道。
  芦清云清澈的双眼里什么感情都没有。躯体下意识似的像蛇一样缓缓扭曲着。
  火火手里用了些力气,又问:“你是什么东西?蛇妖?你可会说话?”
  芦清云没有回答。
  火火这才注意到,芦清云的瞳孔不再似人类,而是有些扁长,隐隐看仿佛有些形似蛇瞳。
  她掏出自己的匕首,作势按在芦清云脖子上,对着空气威胁道:“我如果杀了芦清云,控制他的妖兽会不会被反伤?“
  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和芦清云大眼瞪小眼。
  这芦清云本来生得一副柔和的面孔,平时嘴角自然上翘,不笑的时候也仿佛噙着笑意。但他本人没有什么柔情的性格,总对旁人敬而远之,这姣好的五官总被他的冷淡遮掩着。
  今天,他被什么邪法所控制,身体失去了灵魂,皮相倒显出几分温情。
  不过,他右耳边留下深深的伤痕,血液乱淌,好像是在他发际脖间绕了一圈鲜红的薄纱,他的脸庞藏在薄纱后安静地微笑着。
  火火试着和失去灵魂的这具身体沟通,却屡屡失败。她皱眉想想,最后只能一手按着芦清云,一手从腰间掏出绳子,对芦清云说了声:“抱歉了。“
  她顾不上处理芦清云皮开肉绽的伤口,紧紧将他手脚捆在一起,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处理自己右手上的伤势,一边走来走去,观察洞口。
  细听之下,似乎没有追兵赶来。
  火火掏出灵药服了,又在洞口处设置了隐蔽作用的法术。刚才她引起一番骚乱,虽然危险,但她除了被扎了一刀之外并没有受伤。灵气几乎没有消耗。
  她在芦清云身边单膝跪下,慢慢治疗他身上的伤口。那刀上从他左耳边开始,划过左臂,指尖,划过腋下,绘制出一条可怖的红线。
  火火摇摇头,利落地替他处理伤口。做到一半,芦清云一直微微挣扎的动作忽然停止了。
  她回头看去,对方瞳仁的形状恢复了正常,呼吸有几分急促。
  “你醒了。”火火说。手下治疗不停。
  他脸色因为失血而苍白,笑意增加几分,但却没有温度。
  “都是拿钱办事,咳咳,只有你一个冲进来找死。你真是个楞的。”芦清云摇头笑道,不知道是嘲笑火火,还是在嘲讽自己的处境。
  “我是斥候,又没受伤,我一个人下来最合适。”火火说。她抬眼确认了一下芦清云的状态,解开了他手脚上的绳子。
  “你叫什么来着?”芦清云问,一边任由她处理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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