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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陈翘儿辞了白鸟营职位之后一直跟在顾柔身边,年复一年,她等着唐三,却不知道唐三每年都来偷偷看她。
  顾柔问过唐三原因,唐三每次都含糊其辞,只道是身后还有些事没解决。可是这一回,他道:“今天就是来找她说清楚的。”
  顾柔又是惊讶:“那敢情好。”翘儿等了这么多年,她都不忍心帮着隐瞒了,刚要指路,忽然看见风吹起唐三的衣袖,竟然少了一条右臂,不由得失惊:“你……”
  “我江湖里那些旧债都还完了,该解决的都解决了,本来想回蜀中的,不过和家里早就断绝了关系,也不晓得往哪去,先去见她一面,要不要我随便她了。”他说着,一跃上了房顶,几个起落,飞檐走壁离去。
  唐三刚走,沈砚真就抱着小狗过来了,这些年她心事渐渐宽松,加上保养得极好,仍是少女般容颜,似是不屑地朝那屋檐追望一眼:“就他们这样,能穷耗上一辈子,人生有几个五年能等啊。给你,这狗没问题,让昭儿养着吧。”
  日近黄昏,夕阳像一颗摇摇欲坠的火球,即将沉入大海。
  就在它欲坠未坠之时,在海边呆呆站立了一天的陈翘儿,听见身后响起一个梦幻般的声音:“老板娘。”
  她不敢相信,又急于回头,矛盾和激动中转过身:“唐……”
  “我已经跟他们断绝关系了,以后江湖上也不会有这个名字了。”
  “你……”
  “我现在是个没名没姓的人了,你肯跟着我重新开始吗?”他侧过身,风一吹,那截断臂没有支撑的衣袖像一片蓝色的烟云在风中飞舞。
  陈翘儿说不出话来:“我……”
  “我知道了,你不肯。没关系,意料之中。”像她这样曾经被众星捧月,也曾经挥金如土的女人,不愿意和一个没落剑客同路,也很正常吧。
  他转身的一刻,陈翘儿眼泪喷涌而出:“三少爷,我吃得很少的!你养不养我,你不养我我养你啊!”
  他停住了脚步,咬了咬牙。还想往前走,可是发现挪不动脚步了。
  ——这个老板娘有病啊。他心里想着,懒洋洋转过身,用独臂接住了飞扑上来的陈翘儿,把她抱在怀里。
  夕阳终于沉入海中,留下一片金色的余晖染红了海水。
  唐三一声不吭就带走了陈翘儿,这把顾柔气得不轻,她以为这两个人好歹会留下来住几天再走,还让银珠准备了践行的一顿晚宴,谁知道就这么不辞而别。
  “很像唐三儿的行事啊,他不一贯这样。也许明天便回来了。”国师安慰道。
  他就随口一说,顾柔挺当真,想想也是,于是招呼银珠:“银珠,刘青,你们坐下来,咱们家里人一起吃,信儿,去把你们沈姑姑叫过来一起,昭儿去请奶奶。”
  银珠挽着头发,一年前她刚嫁了刘青,正好一辈子留在府上做事了,看不出来平时温温柔柔的银珠,据说在家是个山大王,把刘青管得服服帖帖,刘青私底下跟几个护院腹诽过,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自己跟了男君,生来就是被女人欺负的命。
  这顿饭吃过,第二天顾柔真的还惦记丈夫说的话,期盼着翘儿和唐三能回来,然而这两个人没有来,反而等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乃是弟弟顾欢。
  顾欢在宫中举办的棋赛中力压诸多高手夺魁,皇帝亲封他太学博士,专门在太学内教授棋艺。如今和国师手谈一盘,竟然下出百年难遇的和局,真可谓一团和气,国师见他棋风稳了许多,只道是人事变迁,心性成熟了。
  下完棋坐在花厅闲聊几句,顾欢提起洛阳的人事,道那孟章如今已做了北军中尉,势头如日中天,马上要娶第二房妾氏;向玉瑛在北军中战绩卓著,颇为受人关注;那祝小鱼还在北军中做个屯长,性格倒是乐天,就是碎碎念的毛病不曾改,隔三差五要来找邹雨嫣埋怨埋怨,道自己不识字看不懂顾柔的信,要邹雨嫣一个个教她。
  国师察觉了重点,问顾欢道:“你怎么能知道得这样详细?”
  顾柔插嘴道:“因为他娶了雨嫣啊。”顺便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太阳穴,把装着果脯的托盘推到两人中间。
  国师目瞪口呆,再看向顾欢,只见这位小舅子抖擞眉毛,气势昂然得意,像只雄赳赳的斗鸡。
  国师啧啧感叹:“阿欢找虐的本事倒是一流。”他还记得,曾几何时,还有个知书达理的小姐仰慕顾欢,他死活不要,去娶个见面就暴揍他的邹雨嫣。
  顾欢更加不屑:“你被我阿姐修理得还嫌少么,姐,你看他,我多少年才千里迢迢来一趟,就想要看看两个大外甥,他不让看也便罢了,还对我媳妇冷嘲热讽。姐你看他啊。”说到最后,口气简直诉苦加撒娇。
  顾柔正色道:“就是,你别过分了,阿欢不善言辞,你别欺负他。”说话间国师肋下就挨了两个戳。
  国师再次目瞪口呆,他看向一脸无辜的小舅子,这个“不善言辞”的臭小子,三十年河西,算是找到了报复他的门道了么?
  算了,逗儿子去。他站起身,伸个懒腰,从热聊的姐弟旁边走向后院。
  ……
  东莱的海浪涛声依旧,大雪纷纷扬扬,又是一年一度的元月。
  顾柔领着银珠和四个春的丫鬟贴春联,贴郁垒神荼,国师从蓬莱山上练剑归来经过,被顾柔叫过来帮忙。
  “再往左,往左些;对对对,斜了,再往上,好了。”顾柔指挥丈夫贴完春联,忽然,书斋里传来整齐规律的童音,两个儿子在里面用功读书。
  这些年顾柔丢掉了麻将的爱好,转而陪两个儿子读书,平日闲下来,便捡起过去的轻功练一练,偶尔也跟丈夫过一两招,更多时候,陪他游山玩水,听琴作画,遛狗逗猫,日子过得悠闲。
  顾柔听见儿子们的读书声,和丈夫会心一笑,他自然地牵起她的右手,放进掌心搓暖,她叹气道:“你是修行过的,偏偏昭儿和信儿都学儒,也难为你大方了。”“或儒或道,不都是人生在世么,随意了,只要不存邪见,不荒废光阴,走什么路又有何妨。”他显然看得开。
  她随之一笑:“也对,如果人生在世,能够随心所欲而不逾矩,那一定会活得更轻松。”
  过完年之后,沈砚真告辞离别。
  她的铁衣配方已经彻底修复完成,将此物留给了顾柔夫妇,踏上了新的旅程。昭儿和信儿尤其喜欢这位沈姑姑,怕他们两个伤心,沈砚真走在夜里,趁着两个孩子还在熟睡,顾柔夫妇送她的马车到门口。
  “走遍天涯,行医四方,这是师父曾经的梦想,如今也是我余生最大的愿望。”月光之下,沈砚真同顾柔告别。
  许是心有灵犀,沈砚真走后不久,天不亮,顾柔和丈夫还在榻上相拥而眠,就有客人来访。
  冷山当太尉这些年始终诸事繁忙,未能抽身离开,如今家中有丧,他回去守孝过后,没有立刻回洛阳,而是抽空来东莱一访。
  “我知道她肯定在这里,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是想见见故人,怎么……她不愿意吗?”
  顾柔和丈夫互相对视一眼,很遗憾地摇摇头:“冷山,她刚刚已经离开了……”
  冷山走了,回洛阳。
  有时候,顾柔也会想,他们都是从哪里来,要去向哪里呢?这些生命中出现过的人,过去素不相识,而有了交集;未来远不可追,每个人都将会有自己的路。
  夏天的夜晚,她靠在丈夫肩膀在院子里乘凉,昭儿练剑,信儿弹琴,猫咪飞镖和昭儿养的小狗在旁打架滚来滚去,剑鸣和琴音交织成一种奇特的韵律,在习习晚风中听来十分宁谧。
  顾柔望儿子们望得出神,她这样定定看着,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看,眼睛里闪过的并非此时此刻,而是一大段漫长时光,让她从青涩的少女,一步步长成温柔的小妇人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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