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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直到王盟将我叫醒,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抵达二叔的住处。
  我忍着呵欠跨出车外,潘子关上车门,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我问他身体如何,他回答不错。但是他走起路来,不知道怎么搞的,似乎有一点歪斜着身子。我怀疑这是不是之前受伤的后遗症,但是却没有人愿意告诉我正面答案。
  潘子对我说,他得向三爷打个招呼,先离开一下。我点点头,看着他耸着肩膀离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罪恶感。
  王盟很快地停好车,跟了过来。我和他一起走上楼梯,他似乎有些焦躁,不知道什么缘故,一直频繁地远眺窗外,我问他在看什么。他心不在焉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们在阶梯上遇见阿寧,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过她了,但她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只有发型变了。她以前细直的黑色短发,现在烫捲,挑染成红棕色的,顶着迷彩的贝雷帽,对我露出浮现酒窝的开心笑容。
  「superwu!」
  阿寧总是这样叫我。只见她张开双臂,像亲密的好友般,拥抱了我,再向我身后的王盟点了个头。
  王盟好像还是有些灵魂出窍,漫不经心的向阿寧说声好,便离开了我们,我猜他去找二叔了。
  「好久不见,superwu,你最近怎么样?」阿寧轻快的问道。
  「我很好。」我回答道。考虑了一下,询问:「寧姐,你这样,你在这里……那他……我是说,你,不在本家……那他……?」
  「大老爷很好,别担心。」阿寧完全理解我在说什么,笑道:「虽然我不在,但是现在死三八在他那边守着,你放心吧。」
  父亲身边有黑眼镜跟着,这样算安全吗?
  「还是说,你觉得有那傢伙跟着他才不安全?」阿寧大笑出声,完全看穿我的思绪,让我不禁有些脸热:「你放心好了,在大老爷面前,那混帐东西有多少把刷子都不够看,他没胆耍把戏的。」
  我僵硬的点点头。
  「你要是真不放心,你可以直接打个电话回本家给他。」阿寧提议。
  「不用了。」我迅速拒绝。
  二叔原本希望我父亲也来跟大家一起吃年夜饭的,但是父亲似乎没有这个意愿,倒是阿寧说想要来凑凑热闹,所以二叔就让她来了。
  我试图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我不记得父亲同我们吃过任何一场年夜饭,他也从未出现在任何一次节庆聚会中,他总是在别的地方,总是在办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想,如果他觉得这样的距离比较好,那就是这样了。不会远离,但是也不可能再接近了。
  只是,晚些时候,当我与大家围在圆桌前吃火锅的时候,我看着二叔的脸庞,我想二叔是不可能不介意的,而他也从来不曾忘记,虽然他的情绪一向轻轻淡淡,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他是那么辛苦而绝望地在维持一个家,或者说,一个类似家的存在。好比说,我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光是我们都出现在这里,对于他的意义就已然重大。
  我常常想起他的房间,那个收藏了我父亲的钢琴、我父亲的书籍、我小时候的绘画、还有一大堆杂七杂八老物件的房间。我有时候会想,他是不是偷偷收起那些断简残篇,试图重新拼凑出那段极度失温的年少岁月,追逐过往的浮光掠影,恍恍惚惚的,兴许,得到一丝慰藉。
  三叔倒是很起劲,跟潘子两个人在瞎闹。偶尔,我会回想起解连环在那阴暗的尸洞里说的话语。他说三叔是不可能理解他的感受的,他说三叔以为自己很明白,但是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我不可能知道解连环的想法是不是事实,毕竟人的感受本来就没有什么客观可言。但是,我想,某一种程度上,他实在非常地瞭解我三叔。三叔其实就是一个不会停留的人,他或许经歷过很多事情,痛过、也伤过,可是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会站起来,拍拍伤处,继续往前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困在情绪里,又怎么可能去理解长期被困在自己情绪里的人,内心是什么样的状态?
  不过,三叔这样也好,乾乾净净,洒洒脱脱。只可惜,或许解连环和我,都不是这样的人。
  王盟静静地在吃饭,偶尔回答几句三叔或潘子扔过来的问句。阿寧则跟我和二叔有一搭没一搭的间聊,阿寧长期在国外帮我父亲办事,遇到好些新鲜事都向我们分享。
  我一边吃饭,一边听,到快要吃完的时候,我突然心里觉得有些微妙。
  真的没有想到,我会走到今天。
  我曾经以为,我再也不可能跟家人和解。当然,我也不认为现在的我是真正与家人和解了,然而,我却可以在某一个程度上,以一种冷静,甚至是轻松的态度,与二叔、三叔、王盟、潘子和阿寧围成一圈,微笑着跟他们间聊生活中的林林总总。
  在发生了那么、那么多的事情之后,我真的没有想到,我能走到今天。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永远不可能消失。但是那些人已经死了,我们却都还活着。所以,我们只好继续活着。
  为了活着,做出很多妥协。毕竟,有些事情总得慢慢学着接受。
  我是不是已经原谅了这些还活着的人,包括我自己?我没有答案。但是有些时候,比如说,现在这一刻,我会突然毫无来由的希望对我说出这句话的人,在我身边。
  「superwu,」阿寧的轻声叫唤,将我从思绪中拉出:「你知不知道二老爷私藏的那些上好红酒放在哪里?」
  「嘖,」在我还来不及回答之前,王盟先发了话:「你打什么歪脑筋?那可是二爷……」
  「不要紧,好东西本来就是特别留到这种时候享受的。」二叔举起手,阻止王盟继续说下去:「小邪,你带她过去吧。」
  我点点头,站起身,眼角看到阿寧偷偷朝王盟扮了一个鬼脸。潘子也看到了,嘴里的一口酒差点没笑得喷出来。我立刻听到三叔半醉的声音在后头嚷嚷着什么潘子好好一口酒不喝,偏生要喷出来,罚喝两杯!我抿紧嘴唇,以免自己也笑出声,然后迅速转身,开始领路。
  我带阿寧到地下室取酒,二叔的好酒都藏在酒窖里。一路上阿寧安静得出奇,阿寧一向都会陪我聊天扯皮,从不冷场,但是这次,阿寧却绷紧了脸,一句话也不肯说,甚至脸色阴沉得有些吓人。我问了她几次怎么了?是不是什么不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却完全无视我的问题,只是冷冷地说了句「带路」。
  我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当下却没有想太多,只是尽责的带领她到酒窖前,掏出刚才二叔交给我的钥匙,打开木造的厚门。
  「钥匙拿来。」阿寧伸出手。
  我还是什么都没想,便将钥匙递了出去,两隻臂膀顶住木门,用力推开。木门发出咿呀呻吟,我走入黑暗,在酒桶堆叠着的墙角摸到了电灯开关,转开青黄的昏暗光芒。
  「你可以进……」我转身,正想向阿寧说话时,却发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令我不可置信的画面。
  阿寧冷酷的举起手,她的手上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把枪,枪口直指着我的眉心。
  「吴邪,趴下!」
  驀地里,我听到这么一声吼,声音听起来好熟悉,但在我能反应之前,有什么东西重重的从天上掉了下来,把我砸得头昏眼花,我被压得整个人跪了下去,趴倒在地上。即便如此,我却还是拚命地抬起头,想看清阿寧,我完全不能理解阿寧为什么会毫无来由的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
  阿寧一边迅速退后,一边瞄准我,扣下扳机。
  啪地一声,我的肩膀被击中,却没有预期的那种剧烈痛感,甚至有类似顏料的玩意儿溅到我的脸上。
  是漆弹!
  我再度望向阿寧,但她却已退至门外,砰地一声将门飞快关起,然后喀啦喀啦的把酒窖的大门迅速上锁。
  那个重重落在我身上的物体,突然不安分地动了起来,沉重的朝我背上一压,差点没踩的我一口鲜血吐出来。只见对方从我的头顶略过,带起一阵风,衝到门边,用力的试图拉开木门。然而,却为时已晚,阿寧已将门锁紧,而这木门本来就是二叔用来防范三叔没事到他的酒窖里偷酒喝的,门板和门锁都特别加装过,不可能撞开。
  隐隐约约,我听见从木门另一侧,阿寧扯开了嗓门,幸灾乐祸的喊着什么成功了,关起来了,哈哈哈之类的话语。
  然后我听到乒哩乓啷的声响,好像一群犀牛从楼梯上衝了下来。
  有个傢伙听起来半醉,大声的在唱《空城计》,那实在很像三叔的声音:「诸葛亮在敌楼把驾等,等候了司马到此谈,谈谈心……我说,你们就在里面好好地谈谈心啊!」
  我瞪着门,瞪着门前刚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瞬间把我压得眼冒金星差点口吐鲜血的挨千刀,然后实在想不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他娘的挨千刀也瞪着我,他看起来跟我一样茫然困惑,显然他也同样想不透这究竟是怎么搞的。
  他瘦了。我发现自己一边看着他,脑子里一边这么想,他瘦了,脸看起来比我记忆的尖了些。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的声音听起来乾的不像话,简直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字句。
  他舔了舔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既到此就该把城进,为什么犹疑不定进退两难,为的是何情?」我听见阿寧压着嗓子,拚命学着京剧的唱腔,中间还穿插着憋笑声,很明显的绝对不止一个人在门外窃笑。
  那群可恶的混帐!
  「你们这帮驴蛋!」我朝门的方向吼道,涨红了脸:「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门外爆出笑声,我认出阿寧爽快的轻笑,与潘子沙哑的嗓门,以及三叔醉醺醺的低笑。
  「喔喔,superwu发飆囉。」
  「嘿,小三爷,别生气。」
  「大姪子,这是好意知道不?啊哈哈。」
  啊哈哈你的头!
  我脸涨的更红,气急败坏的走向酒柜,打开橱窗,随手拿出一瓶酒,用手擦了擦泛黄的标籤,大声唸道:「1990年波尔多红葡萄酒,这一瓶,我拿来砸你们个驴蛋脑袋开花……」
  「别砸!别砸!」这回我听见王盟的声音嚷嚷着。
  王八蛋,你们全部到齐了整我一个!
  「好了,别闹了。」二叔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划开了门外荒唐的欢乐气氛:「阿寧,钥匙给我。」
  果然还是二叔人最好,个性最稳重,最值得依靠。
  「……别在这凑热闹,走走走,让他们两个人单独谈谈心。」
  什么!我没听错吧?钥匙给他之后,不是将我们从酒窖里放出来,而是把围观好事者赶走吗?二叔,你这演的是哪齣?枉费你姪子我如此信任你!
  「等等,别走啊,」我喊道,跑上前,用力拉扯门板,拍打门面:「……你们真的走啦?别走,喂,放我出去!」
  然而,门后却了无声响。
  「可恶!」我将拳头用力朝门上一击,颓然坐下。
  整个房间随即陷入一阵尷尬的沉默。那该死的挨千刀,像是一根木头一样杵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而我更是
  一句话也不想说。
  老半天,我才听见他这么说道。
  「吴邪,我走了。」
  「什么?」我猛地抬起头,瞪视他:「你要走?你这么莫名其妙的空降在我的头上,砸得我两眼发花,而你现在拍拍屁股就要走了?没门!你好歹解释解释。」
  闷油瓶只是看着我,用他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淡定的看着我。
  他没有移开视线,但他却伸出手,推开天花板上的通风窗口。原来又是老把戏,这闷油瓶子刚才再度发挥他缩骨鑽通风口的看家绝活,从天花板上起跳,只差没直接压断我的颈子。
  想到这里,很奇怪的,我感到一阵莫名熟悉的感受,好像什么以为不见了的东西,一点一滴的找了回来,渐渐拼出当初的相貌。
  「你怎么来了?」不知不觉,我尖锐的质问缓和了下来。
  「……不重要,我这就走。」他有些僵硬地说道,准备离开。
  「他们骗你什么?」我不自觉地笑了。闷油瓶会出现在这里,绝对跟我一样,是被二叔、三叔他们摆了一道。
  闷油瓶挪开了视线,有一瞬间我以为他不打算理我,会直接转身离去。
  「我接到消息,说吴一穷想杀了你。」他简短的说道。
  「什么?」
  「我以为我找到了证据,并且多方证实了这个传言。」闷油瓶说话的速度很快,似乎想要迅速结束这个话题。
  我瞪着他,板着脸,说道:「……用漆弹杀死我吗?」
  闷油瓶抿起了嘴唇:「显然我的消息来源有误。」
  我抱起双臂,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用力咬住下唇。但是没有用,我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一隻手撑在酒架上,另一隻手扶着额头,我怀疑我都快笑得换不过气来了。
  那群他妈的混蛋,真是的……
  这一定是二叔、三叔勾结起来策画的阴谋,最后把我父亲也扯了进来,或者与我父亲无关,他们只是单纯的找阿寧帮忙。无论如何,他们不知道下了多少苦心,才把这闷油瓶子大过年的骗到了吴家。
  而最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闷油瓶子居然真的上了当。在阿寧将枪口瞄准我的时候,从天花板上跳下来,拯救我。
  我还在笑,但是视线却模糊了起来。一定是笑得太过度了。
  我身边的人,对我竟是如此宽容。
  「小哥,你,」我深呼吸了一次,平復自己的心情:「还好吗,最近?」
  「嗯。」他还是那样清清冷冷的声音,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回应。
  「你还在瓜子山?」
  「不。」他解释道:「事件过后没几天,山上下了场大雨,原本就被炸得不稳的山体,整个崩落下来,一切都不再存在了。」
  「那你现在,在哪里落脚?」我迟疑了一下,加上一句:「不想回答的话也不必勉强。」
  「我在城里的歷史博物馆工作。考古队还在试图开挖尸洞的遗留,虽然说还完好的文物不多了,但是我想,还是在旁边看着,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嗯,避免他们挖出什么不该挖的……」我点点头,但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秃顶、油光满面的中年男子形象,我连忙追问:「等一下,以张秃子张教授的身份吗?」
  「对。」闷油瓶正经八百的回答。
  「噗!」
  老实说,我怀疑这闷子冷漠镇定的外表下藏着某种极度扭曲的诡异幽默感。真是令人不敢恭维。
  「……你呢,吴邪?」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闷油瓶的语调有些犹豫。
  「我现在在我三叔那儿帮忙。」我回答道:「不过说是帮忙,其实二叔和三叔极力反对我与他们的事业牵扯上关係,他们觉得一旦踏进那个圈子,就很难脱身了,事实也的确如此。所以,我只是在三叔底下的一个小古董舖子当掌柜的,帮他做点小买卖。你有没有去过城东北靠近大学城那一区?那边有个叫西冷印社的舖子,我就在里面工作。」
  我顿了一顿,续道:「不过我想,长久依赖三叔也不是个办法,我都这么大了,总该独立。因此,我正在准备大学的夜间部建筑系插班考,打算復学。考上之后,我准备半工半读,好好拿到学位。」
  「吴三省知道你的计画吗?」
  「不知道。」我笑道:「我想先考上了再说。」
  「那,」闷油瓶问道:「你已经没事了吗?你……那些以前的事……」
  「可以这么说吧。如果你只是说现在的话。」我轻声回答。
  然后我停顿了一下,嘲讽似的笑了:「不,其实不完全是这么一回事……但对着你或许能够说出心中真实的想法吧……」
  「如果仅仅是说现在的话,那我的确是在一个情绪上颇为平稳的状态。我并没有拋弃过去,偶尔也会感到自责及悲伤,但是却也不会极端的说着我不想活了然后就去寻死。」
  「但那也仅仅是现在。」
  「现在……不,或许该说,『现状』对我而言,算是一个平衡,但是我却不知道,哪一天现状被破坏了,我又会怎么样。」
  我将视线投向半空中毫无目标的一个空点,生命就是一连串的不幸连环事件,熬过了一件,也不过是在等下一件发生。
  「我觉得埋在我灵魂深处的心病已经根深蒂固,它终究会再度蔓延开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只要现状有些微的变动,惊慌和焦虑就可能漫天盖地的席捲而来,那样的变动我连想都不敢想……但是那样的变动必然会发生,你想想,我们家族是做什么的,这种职业风险有多高……就算我们一直都很幸运,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但是,总有一天人都会死……我只要想到这一点,我就……」
  我说不下去。
  闷油瓶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用他深色的眼眸,端详着我。
  「现在没有事,真的。」很久之后,我深深抒了一口气:「但是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认为我会再度陷入那种……无法逃脱的状态里。这并不是一件可以解决的事……当然,我不是说它永远不可能被解决,只是,在我现在所能看见、能理解的范围之内,没有任何人或是方法,能够真正让我接受,进而帮助到我。」
  你要听事实的话,这就是事实。
  或许有一天我会有不一样的观点。但就现在而言,就是这样了。
  闷油瓶沉默了好一阵子,朝前走了几步,将手放在我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柔和的彷彿在安抚发抖的小兔子。
  「事情总要慢慢调适。」
  淡漠的几个字,却像他的掌心一样,温暖得不容质疑。
  一瞬间,我有想哭的衝动。
  可是,我却无法被这样的话语宽慰。
  「那你呢,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而别?」我问道,声音不大,但我可以感受到这个问题带给闷油瓶的重量。
  「我,有很多自己的问题。」在一阵沉默之后,闷油瓶简单回答,似乎有所保留:「我不想让你的生活更复杂,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我没有答腔,我并不是不相信他所说的话,我相信他的确认为离开是最好的,而我当时,在他离开之后,也没有太激动的反应。我在想,或许,我跟他,都在逃避着什么吧,所以分离对我们而言,反而是一种更舒适的距离。至少当时是如此。
  只是,现在呢?
  寧愿一生都不说话都不想讲假说话欺骗你
  留意到你我这段情你会发觉间隔着一点点距离
  无言地爱我偏不敢说说一句想跟你一起
  手机铃声不适时宜的插入,闷油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几个键,掛断,然后关机。
  「抱歉。」他低声说道。
  那一瞬间,我突然想通了。我并不是在逃避什么,更正确的说,只是,我在害怕罢了。因为,最终,总有一天,我怕不是我死了,就是他死了,剩下的那个人必然会很伤心很孤单,就像我失去解子扬、失去胖葵那样,痛苦哀伤……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没有。
  所以逃避,所以害怕,所以分离。
  「吴邪,人生不过这么回事。」
  闷油瓶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这么说道。
  「嗯,对啊。」
  总是在矛盾,总是在徘徊,孤单又担心受怕,温暖又令人眷恋。然后,有一天,毫无预警的,就结束了。
  就只是这样而已。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伸出手,触碰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沿着指尖,他的温度渐渐传到我的心底。
  「我一直没机会问,小哥,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张起灵。弓长张,走巳起,灵魂的灵。」
  背负着过去的重量,活下去,绝对不是轻松的。虽然我们都害怕寂寞,却不是随便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自己的陪伴。
  但,或许终究,人需要一个与你一同阅尽山水的同伴,陪你面对明日的未知。
  如果这样,能够让你真正的快乐,那才是真的重要的吧,也才是这人生中真正的赢家。毕竟浮生若梦,而你快乐了,在这悲惨又美好的世界。
  「张起灵。」我试着重复了一遍,嘴角有些上扬。
  他点点头,将嘴唇轻轻一抿,深邃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像是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灰雾阴霾,照在皑皑白雪上。
  那一剎那,我没有看见永恆,却有着幻梦般的错觉,以为我们相识了一辈子,在无尽的日昇日落间,不离不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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