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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念念用力点头,比手划脚的,“娘和我说,二叔好坏,是懒猪,一直睡,不行的,要把二叔叫醒过来。”
  秦玄策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轻声哄这这个孩子:“那你娘当时怎么叫的,你做给二叔看看。”
  这个问题不大,念念最聪明了。
  她爬了过来,吸了两下鼻子,使劲揉了揉眼睛,酝酿了一下,居然挤出两点小泪花,然后装模作样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像小鸟一样在秦玄策身上左扑扑、右扑扑,扑来扑去,“嘤嘤嘤”地叫:“玄策、玄策、你回来,快点回来,我和念念一起在等你,求求你了,玄策,回来……”
  这孩子说得颠三倒四的,总之就是两个词,“玄策”、“回来”,翻来覆去地念叨,还要抓起秦玄策的手,把小脸蛋靠上去蹭了又蹭、贴了又贴,居然还撅起小嘴巴,“啾”了一下。
  “哦!”众部将睁大了眼睛,发出由衷的惊叹声。
  秦玄策怎么压都压不住,嘴角翘了起来,笑着夸道:“念念真乖,念念……”
  说到一半就卡住了。
  门帘被挑开了,阿檀站在外面,脸是黑的,仿佛整个人都在冒着气泡,气得“咕噜咕噜”的都能听见声音了。
  居然忘记了,阿檀从前就爱趴在门缝外偷听偷看,原来这么多年了,她这毛病一点都没改。
  秦玄策的笑容僵在那里,低头看了看念念,那孩子还在他身上“嘤嘤嘤”地打滚,十分卖力。
  “……念念真是淘气。”他只好勉强笑了一下,“怎么回事,她在做什么?好生奇怪。”
  那些部将们不敢出声,连成一串,小心翼翼地从阿檀身边避开,一个接一个跑了。
  最后只剩下秦玄策和念念。
  念念大约也发现不对起来,停止了“嘤嘤嘤”,咬着手指,看了看阿檀,觉得阿娘看过去仿佛很生气的模样,她抖了抖小身子,识趣地往秦二叔的怀里钻了钻。
  阿檀抿着嘴,端着汤碗进来,放在了案头,直接把念念揪了起来,戳了戳她的小屁股,凶巴巴地瞪着女儿:“很好玩是吧?学娘说话,学得很像哦,念念是个聪明的宝宝,是吧?”
  念念“呜”了一声,老老实实地缩起小脑袋,捂住脸,不敢吭声。
  阿檀又转过来对着秦玄策,她本来想继续凶的,但望着他,眼泪却又掉了下来:“你先前那模样,我还以为、还以为你……”
  她咬了咬嘴唇,抽了一下鼻子,声音带了一点哽咽:“原来你是在作弄我,还有精神劲头取笑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好,是我错了,早知道,我就不该为你心疼。”
  她说着,眼泪越掉越急,又不想在秦玄策面前流露出这番情态,抱着念念匆匆地出去了。
  今日天气大好,流云在天上来去,长风徜徉过旷野,草木簌簌轻响,空气清爽而干燥,或许还有不知名的果实,在山林的枝头熟透了,丰腴而甜蜜的味道有那么一点点,散在风里,飘过来。
  阿檀抱着念念走到空旷处,她什么话也没有说,闭上眼睛,微微地仰起脸,让风拂过脸颊,让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淌下来,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雨已经停了很久了,秋天的阳光灿烂而热烈,落在人的身上,温暖得几乎要融化了,可即使是这样啊,她依旧止不住要发抖。
  “阿檀。”秦玄策的声音,在身后低低地叫了她一声。
  阿檀转过身去。
  两个卫兵搀扶着秦玄策出来,他的脸色看过去还是惨白的,但他面容刚毅,威仪逼人,俨然又如同往昔,稳如山岳,不可摧折。
  他笑了一下,那样的笑容,沉静而明朗,这秋日的阳光落在他的眼眸里,灼灼发光。
  “我并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我是一个武人,难免有一些皮肉伤,早就习惯了,不算什么事,这次去长安劫狱,本来并非难事,只是我先前受了伤,一时托大,不慎疏忽,对不住,让你担心了,是我的错。”
  念念挣扎着要下来,阿檀把她放下去了,这孩子“哒哒哒”地跑到秦玄策身边,摸了摸他的大腿,又乖又软:“二叔受伤了,哪里疼,我给你摸摸、吹吹,你就不疼了。”
  秦玄策被念念这么一摸,又摇晃了一下,两边的士兵赶紧把他搀扶好了。
  他低下头,轻轻地碰了碰念念的小脑袋瓜子,温和地道:“好,二叔已经不疼了,念念乖。”
  他复又抬起头来,对阿檀道:“长安方面情势严峻,接下去战事必不可免,你若留在这里,又要担惊受怕的,我方才听他们说,崔少卿已经回了清河,我想了一下,打算过两天派人送你和念念也过去。”
  崔明堂被救回来不久以后就醒了,虽然折了胳膊,但并无其他妨碍,大将军的部将们赤胆忠心,觉得这个人留在军中十分碍眼,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叫人把他送回清河去了,连阿檀的面都不让他见一下。
  而那时候阿檀守在秦玄策身边,哭得肝肠寸断,魂不守舍的,也完全没有心思去顾及这个。
  现如今秦玄策说起来,仿佛十分大度:“崔氏在当地颇有势力,听说你家二表兄也在那边,他们应该能护你周全。”
  而阿檀只是沉默着、只是那样怔怔地看着他。
  她这几天一直在哭,眼睛红红的,烟水迷离,当她用那种忧伤而温柔的神色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仿佛有春光与秋水一起弥漫过来,叫人沉溺进去,无从抗拒。
  秦玄策突然说不出话来,他有些难耐地喘了两下。
  阿檀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她张开双臂,朝着秦玄策伸了过去,她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发出声音,但是,他看见她张嘴的形态,那分明是在叫他。
  只是“玄策”两个字,再没有别的。
  秦玄策的胸膛中生出一股暖流,他骤然激动起来,如同一个冒失的、沉不住气的少年郎那般,推开了搀扶的士兵,艰难地、踉跄着,扑了过去。
  他抱住了她。
  在炫丽的阳光下,炙热的、冲动的拥抱,隔了那么久,如同他方才归来。
  他终究站立不稳,连带着阿檀一起跌倒在草地上。
  身边的士兵很有眼色,一把拎起小娘子,飞似也地逃了,但凡慢上一霎那,都是对大将军的不尊。
  风里有草木清新的味道,阳光干燥的味道,还有他身上的味道,浓烈的松香,燃烧起来的时候,如同野火蔓延,不可收拾。
  他还是记忆中那般,又沉又重,压得阿檀眼冒金星,差点要晕厥过去。
  阿檀生气地推搡了他两下,推不开,突然又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把脸贴上去,无声地流泪,确实如同念念所做过的那般,蹭了又蹭、贴了又贴,泪水把他的胸口都打湿了。
  他觉得心都要融化了,一阵阵眩晕袭了上来,他仿佛陷入云端,情不自禁地叫她的名字:“阿檀。”
  低低的,如同梦呓,不敢高声,只怕梦要醒来。
  “玄策、玄策……”她回应了他,如同燕子窝在屋檐下,窝成小小的一团,咕咕哝哝的,说的话,大抵只有他能听见,“我不再生气了,你也别和我赌气,我会害怕的,我一直在想,原来的时候,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哪里都不会怕,但是,现在有了念念,我该怎么办呢?”
  她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肩膀,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抓住他,哪里也不要去:“如果你去了我找不到的地方,我该怎么办,我这么一想,就觉得心里很害怕、很害怕。玄策,你没事吗?你不会有事的,是不是?”
  她美丽的眼睛里含着泪,她的嘴唇湿漉漉的,被自己咬得有些红。
  想要亲上去,多好的时机啊,如同在梦中想了很久、很久的那般。
  真可惜啊。
  秦玄策笑了起来,他眉目温存,褪去了锐利的气息,变得柔和起来,甚至有些虚弱,这一刻,他不是叱咤风云的大将军,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情郎,对着心上的姑娘,不太敢逞强,老老实实地坦白道:“我自己觉得……大约是不要紧的,但眼下,你得容我……先晕一会儿……”
  他的脸上还带着笑意,闭上了眼睛,身体一软,再次重重地砸在阿檀身上,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若论皮糙肉厚的程度,这世间大约没人能比得上大将军,他休养了十来天,明显地开始缓了过来,大夫们看过了,都说身体无虞,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猛汉子了。
  他自己也觉得十分满意,可惜那天的机会错过了,后头阿檀又害臊了起来,都不太愿意和他单独在一起,若要说事情,必然要抱着念念一起。
  就眼下,阿檀拿出了萧皇后给的两封圣旨,念念还要好奇地把小脑袋凑了过来,瞧了又瞧:“娘,这是什么。”
  阿檀把第一封塞给秦玄策:“挨了五十大板子才换来的,怎么不去拿?”
  秦玄策的嘴角抽了一下,很是不满:“谁说的,我挨板子了,谁这么多嘴?”
  “是萧太后娘娘。”阿檀看了秦玄策一眼。
  前两天从长安传来的消息,萧皇后薨了,当今的建阳帝,也就是原来的魏王,尊奉其为端明淑仪皇太后,与先帝及先太子同葬皇陵,至此,天下素服,为先帝哀。
  秦玄策悻悻地“哼”了一声,随手把那圣旨放到一边去了,轻描淡写地道:“无用的东西罢了,只要阿檀肯嫁给我,哪里需要这个呢。”
  阿檀咬了咬嘴唇,想要笑,但眼眶却红了起来:“你当初还为了这个去搏命,这么说起来,显得我无情无义似的。”
  秦玄策一脸肃容,正经地道:“是我自己傻罢了,你别说这个,就怕说着说着你又要生气起来,我就亏大了。”
  阿檀只好不说这个,又把另外一封圣旨拿了出来,犹豫了一下,交给了秦玄策:“太后娘娘还要我把这个给你。”
  是那封“魏王当诛”的圣旨。
  这封秦玄策看得倒是很仔细,翻来覆去地揣摩了良久:“不是皇上的笔迹,但御玺是真的,可以拿出去唬人。”
  他抬头看了看阿檀,“萧太后当日还有什么交代吗?”
  阿檀本来不想说的,但秦玄策既然问了,她心眼老实,也不好隐瞒,老老实实地道:“太后娘娘说,你当日因为这个而对她允诺,若有驱使,当效全力,娘娘要我转告你,她的心愿,就是要你杀了魏王,还有……”阿檀红了脸,小声道,“娘娘还要我提醒你,呃,若没有娘娘,你就不会遇到我,这也是娘娘的恩德,她叫你记得。”
  她想了一下,又补上一句:“她说的这些话,我觉得一句都不妥,你不要听她的,不要再去生出什么事端来了,我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好。”
  秦玄策只是笑了笑,未予置喙,转头又哄着念念去玩了。
  ……
  魏王登基,御极天下,是为建阳帝。
  但当日先太子和先帝前后病故,朝野上下未尝没有疑念,太常寺卿赵大人、兵部尚书李大人等几个重臣接连称病在家,拒不上朝。太傅崔则在齐州,连同江东诸世家,上书朝廷,言辞之间,对先太子及先帝之死隐隐置疑,江东诸州,开始拒不从朝廷调度。
  建阳帝承袭先帝圣德风范,并无不悦之意,反而对这些臣子极力安抚,屡屡遣人去府上探视,还派了禁军前去守护。又命大理寺卿郑大人缉拿了太医署所有属员,对先帝及先太子的病案严加彻查,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同时,杜太尉掌握着京都十六卫的泰半兵权,对宫廷内外一番肃清,有些不一样的声音,还没冒出来就消失不见了,长安都城的局势似乎也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左右骁卫的兵马还曾一度包围了北仲山,五万玄甲军列阵以待,双方几乎开战,但就在一触即发的时候,秦玄策的三十万玄甲军大部归来,还有武安侯从渭州带来的十万兵马,浩浩荡荡,直压长安。
  左右骁卫当即退下,回守京都。
  于是,双方呈僵持之势。
  傅成晏确实腿脚受了伤,以至于迟到了几天,见了女儿,说起这前前后后发生的桩桩件件,傅侯爷又觉得自己当初把大将军叫到府里来做奴仆这个决断,实在是再英明不过的。
  他唏嘘叹息:“乱世如此,有能者掌天下,若非手持兵戎,又岂能护得妻儿周全呢,明堂啊,还是欠缺了一点……”
  欠缺什么呢,傅侯爷摇了摇头,不再说了。
  大将军听了这番话,腰杆更直了,下颌也抬得更高了些。
  傅侯爷把大将军叫走了,两人在那里商议了许久,自那天起,傅侯爷对大将军的态度和蔼了许多,叫阿檀好生奇怪。
  ……
  过了几日,长安方面又遣来了使者,是个老熟人,京兆尹朱启朱大人。
  秦玄策在主帅营帐中客气地接待了他。
  说是客气,但彼时左右铁甲士兵持金刀而立,煞气腾腾,大将军虽然一身常服,随意地披着一件玄黑长袍,但他靠着高椅坐着,睥睨下方,气度倨傲,神态不怒而威,令人不敢逼视。
  朱启苦笑着俯身:“下官奉了皇上之命,来给大将军传话。”
  “说。”秦玄策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朱启按捺心神,朝南边拱了拱手:“如今新帝登基,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大将军与武安侯即归,何不至长安拜谒天子?”
  他推心置腹地道:“不管前情如何,当今皇上确实坐上了那个位置,那是名正言顺的天命之人,我们做臣子的,就当尽心伺奉君上,此人间纲常,不可乱,大将军私自率部驻于长安城外,实大不韪也。”
  秦玄策心平气和地“哦”了一声:“那又如何?”
  朱启噎了一下,那又如何,确实不能如何。
  秦夫人前段日子被儿子气得,已经跑回范阳娘家去了,而秦方赐,更早先的时候,因为秦润欺负念念,被兄长暴打了一顿,一家三口都被扔到广宁郡外放去了,秦氏祖籍青州,在长安并无亲眷可以让建阳帝挟持的。
  朱启只好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当今圣上得先帝遗命,继承大统,先帝待大将军恩重如山,大将军岂可负先帝江山之托?晋国公祖上追随太.祖皇帝,为开国功臣,历代皆尽忠职守,为大周良臣,大将军莫非要背弃先祖家训,做个乱臣贼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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