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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安县依旧阴雨连绵,雨水打湿了男孩的衣衫,他却紧紧捂着怀里的信件,一路向北跑进城门外的驿站。
  “主事!我要送信!”
  “小毛头帮谁送信?”
  “都写在信封上,您帮我寄出去就是。”男孩嚼了嚼嘴里的芝麻糖,又想起那位叔叔的交代,把二两银子放在桌上,“有一封被我落在床底下两天,您能否加急送一下?”
  “听你小子的意思,帮人送信还捞了不少好处?”驿站主事对此感到奇怪,瞧了信封上的名字也看不出异常,“行,你先回去,我这边尽快给你送出去。”
  话是这么说,男孩离开后,他转头就把信件送到县令容昌手里。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前,望安县有间客栈。
  “家母亲启:家中未有风疾寒病侵扰,家父、长兄与吾照行围猎之事……山高谷险,必有狡狐隐迹深林、伺机而动……需以幼兔为引、诱其出动,实则纵深切入、反包于外,谓之狡狐在前、人势在后。”
  段云奕念了一遍信件中的内容,又反复核对萧鸾玉手中的原文,方才察觉到一丝丝对应的语义。
  “敌望安、清谷与螺县已成包围之势……白翁岭横贯郦州,山郁林涛、销声匿迹,实乃敌军围歼我辈之有利地形……需以白翁岭为引、诱敌出动,实则纵深切入、反包于外,聚敌在前、人势在后。”
  “殿下,如今无法送出信件,即使写了长篇大论,又如何送到苏小将军手里?”
  “我何时说过我要送到苏鸣渊手里?”
  “那您这是写来打发时间?”段云奕挠了挠头,“不对,您之前说,我们的信件会被驿站拦截,再送到县令府或者城卫所,所以您是要让此处的县令或者驻城将军拿到信件。”
  “哟,你小子难得聪明了一回。”许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再想想,殿下为何要让这两封信件送到县令的手中,以及,两封信件的落款时间为何写在今日和两日前?”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段云奕直接做了个闭嘴的手势,惹得许庆朗声大笑,散去了连日来的忧愁。
  “如今叁县驻军出动,虽不至于全歼骠骑军,但必然少不了一番拉锯战。而此番博弈如果往最坏的方向演变,绝不容许骠骑军在此地拖得太久,所以我们只能想办法制造风声,影响望安驻军的判断,以期加快战局的推进。”
  萧鸾玉简单说了两句,万梦年仍是皱眉表示不太放心,“殿下这一招无中生有确实暗藏巧思,只是我们无法得知最新的战线情报,如此浑水摸鱼也可能是坐井观天。”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可是她思考再叁,终是将信封交给许庆。
  “生死之战就在今日,坐井观天也好过坐以待毙。许叔,找个胆子大的孩童,给些糖果和铜钱,请他送信到北城门驿站,务必交代好,不可多问信件的来处。”
  “属下得令。”
  一个时辰后,望安县令府。
  容昌看着手里形同家书的信件,露出了和段云奕相似的神情。
  “若是只有一封今日的家书,倒算不得异常,可是这又有一封两日前的……”
  “禀大人,根据送信的小子所说,另一封是被他遗落在床底下的信件,今日又被同一人请来送信方才想起。”驿站主事赶忙解释道。
  “两日前,恰好是封城的前一天。”容昌捋了捋胡须,再次看向信纸,“围猎之事……纵深切入……此信越读越怪,容某不敢托大,须得加急送到军营中,请罗副将定夺。”
  于是乎,当罗副将稳坐军营等待前线捷报时,先是被县令府送来的信件惊得疑神疑鬼,又被城卫所传来的消息吓得惊心胆裂。
  “你说什么?护送出城的一队士兵被袭杀于荒野?”
  “确有此事,属下赶到现场检查,发现尸体的伤口非常杂乱,致命伤并不统一,再加上山路上泥泞混乱的脚印和马蹄印,很可能就是混入我军后方专门袭杀斥候的敌军探子。”
  “敌军探子怎会深入我军后方,还是从螺县方向靠近的,难不成樊川那家伙布下的防卫都是一张破纸不成?”罗副将在帐中来回踱步,复而看到桌上的信件,顿时醒悟,“好一招‘纵深切入、反包于外’,好一个‘狡狐在前、人势在后’,罗某愚钝,险些误了大事!”
  “罗将军?”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转变脸色、忽怒忽喜。
  “马上派出一队城卫兵,不,城卫兵装备不良,容易掉入埋伏。”罗副将稍加琢磨,当机立断,“传我军令,派出一队轻骑兵,全副武装奔赴白翁岭,务必将这两封信件以及城卫兵受袭之事告知杜将军。若他询问罗某的看法,就说我建议他撤出白翁岭、回守望安县!”
  ————
  “启禀樊将军,望安的军队已经全部撤离,只留下安插在白翁岭各处的哨岗。”
  “探查清谷县城的先锋兵可有消息传回?”
  “他们探查到的结果是……清谷县四处城门紧闭,城墙上既没有弓箭手观望,也没有城卫兵巡逻,实在诡异至极。”
  “这场战局持续到现在,简直是处处诡异!”樊川回想起开战前抓住的那批商队,原先以为他们只是寻常的情报探子,现在得知后方出了乱子,他已是追悔莫及。
  可是再怎么后悔,他都不得不面对摆在眼前的选择——继续包围清谷县、拖延骠骑军的脚步,还是回防螺县,以免出现最坏的结果。
  依照原本的计划,聚齐叁县驻军在白翁岭处布下埋伏才有可能重创骠骑军,如今敌人未进陷阱,又有两军提前离开,仅剩他螺县一支军队入局,别说重创,能拖住两天就算极限;
  而回防螺县,清扫敌军探子,确保骠骑军无法借邡湖之水势继续北上,才能保住这一场战局的最后底线。
  樊川思量再叁,仍是等不到后方送来的攻城锤,只得咬牙下达命令。
  “整军撤退!”
  对于望安驻军的撤兵,苏鸣渊并不意外,反倒是螺县军队会离开得如此利落,让他略感吃惊。
  他先前猜测螺县将领是个心思缜密、经验老道的家伙,即使后方出现乱子,也不一定直接全军撤离,而是做足两手准备,现在看来也许是他高估对方了。
  苏鸣渊摸了摸下巴的胡茬,与其隔着大老远瞎猜,不如亲自上前问一问才好。
  “佩戴令牌,我们去会一会这位螺县将军。”
  时至正午,雨雾散去些许,所见之处变得开阔。
  樊川领行于前,很快看到一伙骑马靠近的士兵,示意属下将其带到跟前。
  “你们是何人?”
  “禀将军,我等是望安县斥候,奉命前来传信。”刘永老老实实下马行礼,交出腰间的令牌。
  樊川拿到令牌看了几眼,确实没有伪造的迹象。
  “杜顺刚刚带兵撤回望安,你们又要传信给何人?”
  “回将军,前不久我军追查到探子的踪迹,正想通报杜将军,怎料在半路与杜将军相遇,将军又命我等继续前行到白翁岭,传令哨兵陆续撤退。”
  “哨兵也要撤?”樊川感到不解,但他的想法和杜顺向来不合,所以还是耐心地多问一句,“他可有说明原因?”
  “回将军,杜将军的原话是要求哨兵撤回望安之后,再重新规划布置在邡湖附近。”
  “原来如此……他的决定甚好,倒是我先前错怪他了。”樊川恍然大悟,一扫愁苦之色,“你们继续执行命令,注意结队而行、互相照应,发现可疑人物立即撤退上报,不要硬拼。”
  “遵命。”
  一番盘问结束,螺县驻军继续后撤,逐渐离开白翁岭的范围。
  刘永终于可以放松表情、捂嘴偷笑起来。
  由于他的长相老成,苏鸣渊总是让自己代替他扮作领头出面装腔作势,不仅要发挥十足十的演技,还要记住苏鸣渊提前交代的各种说辞,着实是累坏他了。
  “这位将军确实颇有谋算,可惜对上同为将才的苏小将军,还是略差一筹。”
  苏鸣渊轻挑眉尾,不置可否。
  虽然他并不认得樊川此人,但是看对方的容貌气质,少说也是四十左右的成熟将领,他之前险些栽进对方的算计里,只能说是吃了经验少的亏。
  如果公平对战,他自是有信心将对方击败。
  只可惜,樊川刚才没有用正眼瞧瞧最后那位低头不语的少年,自是错过与他公平对战的机会。
  苏鸣渊稍稍整理下腰间的衣褶,将那一块不太起眼的暗色血迹隐藏,随后示意众位兄弟上马,向白翁岭深处进发。
  “刘永,你继续走在最前边。”
  “您的意思是我们直接大大咧咧进山?可是深山老林里还有不少哨兵,若是对不上暗号,那我们就露馅了。”
  “你怎么确定我不知道暗号?”
  刘永一愣,“您咋晓得?”
  “当然是死人告诉我的。”苏鸣渊爽朗一笑,却让其他人感到背脊发凉。
  前不久他们各自扒下敌人的衣服准备乔装时,有人看到他拿着刀在“尸体”脸上划来划去,还用脚踩住人家的嘴巴,硬是没让他们听到一点声响。
  想来他就是那时候,通过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从将死之人的嘴里挖出哨兵的暗号。
  “苏小将军的手段比起苏将军当真有过之而无不及……”刘永自言自语道,下一刻便被苏鸣渊拍了脑袋。
  “发呆作甚,还不快领路向前?”
  “属下得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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