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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墨色的法拉利跟前见到了顾女士,彼时顾静烟手里夹着一根女士香烟,倚在车门边发呆。
  等简渺走到跟前的时候,她才回神,掐灭了香烟。
  “渺渺。”嗓音被烟熏得有点哑,莫名让人听出了三分亲近的感觉。
  简渺笑笑:“找我有事?”
  “我不知道你要来,也不知道你是跟江家一起来的。”顾静烟柔和的眉微微皱起,似有很多话要说,却无从下口。
  “嗯,我也没通知你。”简渺道。
  顾静烟微愣。
  在她的记忆里,简渺这个孩子从小就很有分寸,这种过度的分寸常常会让顾静烟忘记自己亏欠他……毕竟简渺从没表现过恨她的一面。
  可是现在,就刚刚那句轻描淡写的话,顾静烟忽然品尝到了深埋于骨的恨意。
  意识到这种情绪,再去反刍的时候,又觉得简渺的恨已经到尽头了。
  这种感觉像被用力掷入心湖的石子,激荡起一层层汹涌的涟漪——那段一直由简渺单方面维持的母子关系,在这一瞬间彻底松开了。
  顾静烟泛起强烈的恐慌。
  她下意识回避:“你,你那天电话里跟我说,你谈对象了?”
  简渺看着跟前的女人,第一次意识到顾静烟的笑容也并不只是像电影电视剧里那样风华绝代,也会有苍白无力的时候。
  “是跟江家的那个小儿子吗?”顾静烟极近温柔,“我刚刚看了,挺好的,人很高也很帅,你们……很,很相称……”
  简渺清清渺渺地笑了:“顾女士,你其实很排斥我的性取向,没必要到现在做出这种挽留补偿的姿态,也不用委屈自己说出违心的话。”
  顾静烟妆容姣好的脸一下原形毕露,狼狈地看着他。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想认回简渺,想补偿这个被自己遗忘多年的孩子,但等简渺戳穿了她的自欺欺人,并且直白地告诉她,已经迟了。
  他已经不需要什么弥补,道歉,祝福。
  人可悲的不是一错到底,而是意识到自己有错想回头的时候,身后已经是悬崖。
  顾静烟经年累月沉淀的内疚和痛苦,已经无处纾解,无法被原谅了。
  “可是,可是絮絮,”顾静烟拿出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絮絮还在家等着你……”
  “嗯,我当然不会忘记我是絮絮的哥哥。”
  顾静烟脸色一僵,明明简渺只应了那么一句话,内心却有一把来自深渊的声音——可是我却一直忘记,我也是简渺的母亲。
  她张了张嘴唇,却颤抖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呵,当年为了一个未出生的女儿能抛弃儿子远走他乡,怎么现在又把女儿当成谈判用的筹码,威胁别人了?”带着嘲弄的男音介入两个人的对话。
  简渺回头,看着走入视野的简东城。
  在十二三岁的梦魇深处,简渺有梦到过自己一家三口会是以什么样的画面团聚……却从来没想会是这样。
  顾静烟看到简东城过来,眼底的情绪瞬间敛了个干净,语调平静:“你来做什么?”
  “我来,接渺渺啊。”简东城抬手就想搂简渺的肩膀,却猝然落了个空。
  简渺回身避开了。
  简东城的手僵在半空,随后若无其事地落进外套的口袋:“顾静烟,不声不响那么多年,回国就想当慈母,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顾静烟知道他不怀好意,冷讽:“那你呢?带着你的情人出席这种场合,你把渺渺置于何地?”
  “我只不过是在做你当初做的事情罢了,怎么你现在懂得来声讨我,却不知道反省自己?”
  “简东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我只是没有尽我母亲的义务,而你有把自己放在父亲的位置上吗?”顾静烟冷笑,“你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你只是一个疯子,也想把渺渺逼疯。”
  “疯子?”简东城挑眉,“也是啊,但我或许不是想逼疯我们的儿子……他啊,早就疯了。”
  简渺抬起眼,淡然看着简东城投来的视线。
  他知道简东城在说的是什么——简渺十六岁捅他的那一刀子。
  旧事重提,简东城却并不认为这是件多么以下犯上的耻辱事,反而有种自豪……像那一刀就是他们病态血缘的继承。
  简渺无法像跟顾静烟划清界限一样,跟他决裂关系。
  因为他们血骨里都有极端的基因。
  简东城好整以暇,等着简渺恼羞成怒,或者是又像当初一样暴走……可片刻之后,他等来的只有一声极淡的:“呵。”
  “简先生,你是个没人爱的可怜虫,就认为当初被抛弃的我也是同类。”简渺看着他,面带怜悯,“你觉得折磨一个少年的神经,看着他崩溃是乐事,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极端同时也是抛弃你的证据?”
  简东城狠狠一震,瞳色骤然变得阴戾。
  “你固执地觉得我们两个是一个深渊里的,但现在,在深渊里走不出来的,好像只有你?”简渺想了想,“毕竟就算我再不愿意,当初抛弃我的人也想回来挽留我了,而她对你,还是弃之如敝履。”
  简东城齿关咬紧,露出狠恶的一面:“简渺……哈,不愧是顾静烟生的,一个个以为自己找到了所谓的‘真爱’,就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了?”
  顾静烟蹙眉:“简东城!”
  简东城上前一步,抬手就想拽住简渺的领子,但另一只手更快地截住了他的手腕。
  简渺一怔,回头才发现江宴濯面色平静地出现。
  “简先生,叙旧就叙旧,没必要急眼吧?”江宴濯的力道之大,让简东城有种自己手腕骨头要被捏碎的错觉。
  “江家的小儿子?”简东城讽笑,抽回自己的手,“确实是不错的高枝啊。”
  “简先生是不是没被人爱过,所以看世间的所有真爱都像攀高枝?”江宴濯冷声反问,“近二十年的情伤走不出来的男人还是很可笑的,简先生您也老大不小了,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吧?”
  江宴濯本身就不是什么纯善的乖宝,说话夹枪带棒的时候,能把人怼得一愣一愣的。
  简东城的脸色极为难看,想开口,简渺却抢先一步。
  “简先生,顾女士,既然你们已经离婚了,我也已经成年,旧恩旧怨我也没心思跟你们清算,从此以后安静地过自己的生活怎么样。”简渺的提议是陈述的语调,配合他平静的语气,更像是一种通知。
  “你们想补偿,我的银行卡账号你们都知道,转钱就是了。至于你们那些泛滥的感情,爱、恨、憎恶、亏欠……我都无所谓了,你们要觉得无处发泄,可以把我的存在当做容器,但不必告知我本人。”简渺安静地看着两位,“因为,我真的不在乎了。”
  …
  陈年的旧痂被简渺亲手撕落,连皮带肉,酣畅淋漓。
  明明在说的时候还有一丝丝气话成分,但牵着江宴濯的手从停车场出来的时候,简渺却真地觉得自己胸口什么都没有了。
  过去已经是过去,他已经迈出那一步,在新的生活上走出很远一段路了。
  简渺心情很好,上车的时候才发现江宴濯一路都是沉默不语,只是执拗地攥着他的手。
  即便轿车发动之后,江宴濯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小濯?”简渺歪头看向身边的人,惊讶道,“你怎么啦?在生气吗?”
  江宴濯慢慢抬起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简渺想了想,凑上去亲了江宴濯一下。
  生闷气的小学弟像忽然鼓气的河豚,一下就抿住了唇:“你做什么?”
  “嗯?你这么嘟嘟嘴,不是要我亲你吗?”
  江宴濯:“……”谁嘟嘟嘴了?
  简渺见他又不说话了,伸手戳了戳他的腮帮子,意外发现手感很好:“生气包,生气包小濯,小气包濯。”
  “起什么乱七八糟的外号。”江宴濯闷闷不乐地低头蹭到他肩上,“我在替你生气呢。”
  “好哦。”简渺说,“那我以后就都不生气了,交给你替我生气,我每天就开开心心的。”
  江宴濯被他没心没肺的发言气到了,回头咬了一下简渺的耳垂。
  突然的亲近让简渺本能地抖了一下,刚刚尚算轻松的氛围一下消失不见。
  江宴濯以为自己意外激起简渺的接触障碍,立刻坐直了身子:“渺渺?”
  简渺闭着眼眯了一会儿,等江宴濯凑近的时候一下抱住了他,然后报复似地亲了江宴濯脸边一口。
  “嘿嘿,吓到了?”
  江宴濯长叹一口气,委屈道:“都快被你吓死了。”
  简渺抱着江宴濯,高兴地蹭了蹭:“那么担心我吗?”
  “是啊,担心你担心得不行。”江宴濯任由他撒娇,结结实实地将人抱了个满怀。
  “那你以后也会担心我吗?”简渺小声问。
  “会。”江宴濯说,“这辈子都是担心你的命。”
  “……怎么听着好像很苦的样子。”
  “怎么苦呢?”江宴濯也小声跟他说小话,“你没在晚宴上听到别人议论我吗?说我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还含着金汤匙。”
  简渺失笑出声:“那你好忙哦。”
  江宴濯揉揉他的脑袋:“不忙,我命都那么好了还抱怨,岂不是不知好歹?”
  简渺点点头:“小江导说的是。”
  “……”
  “呀,小江导怎么还咬人呢。”
  ……
  江母虽然没有问过,但从各种消息片段也知道简渺的情况,加上小时候也抱过这个可怜的小宝,一时揪心得不行。
  江宴濯平安把人带回家,她才松了一口气。
  大年初十,江挽鲤、江宴濯片场复工,简渺陪江宴濯在片场呆了几天,最后是因为有画展在暖城办,撒娇谄媚,喂饱了江宴濯才得到他的肯首,一个人先回暖城了。
  看完画展,简渺便一个人去超市卖了两天的新鲜食材,打算回家好好做一顿饭。
  在厨房里忙活,听着耳边沸水煮开的声音,简渺才发现……一个人的房子意外地很安静。
  十八岁搬出那个家的时候,简渺从来没有寂寞或者孤单的感情,这种情绪像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已经被研磨成齑粉,沁入他骨头的缝隙里。
  没有人会刻意去感受一根骨头的存在。
  简渺对一个人的生活状态习以为常。
  可现在跟江宴濯在一起不过大半年……才分别两周,已经觉得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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