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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凤收了艾绒,说:“定北侯死了。”</p>
  燕昶按着肩膀:“死就死了。他做事那般不干净,怨不得旁人。”</p>
  周凤顿了顿:“叫人一刀斩了首,尸体被狗啃得不像样子,又一把火,挫骨扬灰。”定北侯是活不成,便是送到了京,哭出天大的冤情来,也是活不成了,可他这样死,是横死,是被人泄了愤。</p>
  有人想让定北侯死,是毫无体面的死法。</p>
  周凤道:“听说讨逆军后头的大帐里,坐着的是季鸿。”</p>
  话说到这份上,再说下去,就刺骨了。</p>
  燕昶满身戾气,半个字也不愿多说了,只呵斥着,叫余旭滚进来。</p>
  周凤知道他最近成宿成宿难以入眠,既是肩痛难捱,也是被内外军务缠身,透支太大。他只有在冷酒侵灌和余旭虚情假意的陪伴下,才能勉强歇上一时半刻。</p>
  可假的终究是假的,到底也成不了真。</p>
  如今讨逆军的大帐里聚集了夏京最精锐的将领和军师,有着大夏最风姿烁然的一批人。朝上斗归斗着,斗得热火朝天,你死我活,文臣武将指着鼻子互相唾骂,唾沫星子横飞,朝下却又能齐心协力。也许那个看似“平庸”的天子,实则有着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好手段,不动声色地拿捏着满朝文武的命门。</p>
  先皇真能看错人吗?</p>
  大夏这万里河山,他们当真打得下吗?</p>
  连周凤也不知道了。</p>
  余锦年带着人,搭了不下一二十间医棚,一路铺过去,收容着在交战中受了牵连的伤者,直忙活到夜深,犹自挑着灯四处乱跑。季鸿自缴了做大本营的庄子上出来,下了台阶,挑着一盏不知是哪家女娘留下来的八角宫灯,本以为外头是漆黑一片,却不想出了府,长街上灯火通明,一串的火盆子铺摆过去,耀得人眼疼。</p>
  橘火底下是手脚不歇的清蓝褂子医士,大半夜的,没有一个坐着,全都在熬水煎药包扎伤口。</p>
  以前打仗,御医跟出来是最懈怠的,有时候还不如本地召来的郎中上进管用,如今这些人这般发愤忘食,简直跟御医司里换了一茬人似的,勤奋得叫人刮目相看。这都得益于那个领头的少年,他不知疲倦,把每一个病人都搁在心窝上操心,小小年纪叱骂起人来,也丝毫不比御医司的老头子们逊色。</p>
  他激昂起了医家心底的那点救死扶伤的志气,让御医司里混吃等死的医士记得起来,自己当初饱读医经,为的不是尸位素餐,而是要进天下一等院,治天下一等病,做天下一等医。</p>
  就是这样,大军才能一路旗开得胜,将士们知道,哪怕他们断了胳膊断了腿,只要撑着一口气抬回大营里,只要有余小神医在,就不会让他们白白牺牲,他们也不必再亲眼看着自己皮肉腐烂,而后被人遗忘在沙场之后,听天由命地死去。</p>
  余小神医的医术,就是他们的天命。</p>
  季鸿一路问过去,直问到东头,才在一丛木槿花旁找到他。夜里的木槿发着淡淡的荧紫,他盯着脚边一簇烧灭了的残灰发呆。季鸿慢慢踱步过去,展开臂弯间备好的大氅,轻轻披在他的肩头,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血气的腥咸,和灰堆里袅袅的纸屑味道。</p>
  “怎么跑这里来,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p>
  不知不觉,天竟这般的冷了,余锦年拽了拽肩头的大氅,把脖颈缩在立领当中,闷声道:“前几日是寒衣节,我竟全然给忘了。”</p>
  季鸿看着脚边的灰堆:“现在烧也不晚。”</p>
  余锦年从氅衣里伸出手,被季鸿自然而然地接过去,两人抄了近路回去,过了一座石板的小桥,他又忍不住回头张望,夜里的凌昌城像极了信安县,挑檐的灰白小屋,油滋滋的青石板,狭长细窄的巷子在面前曲水似的绕,绕得打了结,一抬头,橘盈盈地缀着盏灯笼。</p>
  只是比信安县大得多,人进了巷子,一眨眼就瞧不见。</p>
  “我……我看见个人。”余锦年忍不住道。</p>
  季鸿也回头:“什么人?”</p>
  周围静谧谧的,什么人也没有。</p>
  余锦年也不确定了:“一个手缠赤珠的白衣僧人。城里人说,燕昶占城的时候,一位白衣僧人游方到这里,施粥布善,置牲宰羊,救了无数百姓。后来燕昶弃城而走,闵公子开了城门,那僧人也飘忽而去……百姓都说,那是佛降了世。”</p>
  季鸿笑了笑:“既是飘忽而去,你又如何看见?”</p>
  佛说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p>
  又说虚妄不实,多逐无益。</p>
  八角宫灯里跳转着莹莹的灯火,余锦年伸手拨了拨,琉璃罩上璀璨生辉,流光溢彩,仿佛遮掩着一只虚白人影,持丹珠,柄铃杖,柔眉善眼,缥缈着从身边走过去了。他弯腰随手摘了一朵木槿,别在季鸿发上,突然释怀道:“也对,我看错眼了罢。”</p>
  相识何必相逢。</p>
  季鸿:“回吧,熬了木槿花羹。”</p>
  第166章陈百紫苏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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