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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玉珠一愣,随即笑道:“嗯!嫂子说你养一养,养好了有富丽之美!”
  蒙蕙兰一下子瞪大眼,“真让人不敢信,她那样的,真不会鼻孔朝天的看咱们吗?”
  蒙玉珠喷笑,“一开始我也以为这个天仙似的嫂子会傲气冲天看不起人,但相处以后才知道,人家既温柔大方又善解人意,还软软的香香的,我要是大哥,我也一眼就拔不出来了。”
  蒙蕙兰不作声了,使劲搓洗身上的灰,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小妹,将来你找夫婿,可要擦亮眼睛。”
  蒙玉珠怔了怔,看着蒙蕙兰肩膀上因常年拉犁拽耙磨出来的老茧,红了眼眶,“我的事儿不用你管,你得在这热热的牡丹香汤里多泡泡,把身上的茧子泡软了,自有法子帮你除了去。”
  话落,开门出去了。
  ·
  黄昏时分,得胜楼大门楼子前面的广场上就热闹起来了。
  中央位置的鳌山上已经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有天上飞的禽鸟灯;路上走的百兽灯;水里游的鱼龟灯;还有花卉灯。
  摆摊卖吃食的,你吆喝来我敲锣;杂耍卖艺的,你喷火来我登天梯;还有围着大火箱子烧爆竹的,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披着黑狐裘的蒙炎携着裹着白狐裘的荔水遥,一路走来,已是买下了不少小玩意。后面跟着的兰苕小冬瓜,环首龙牙,四个人八只手,都占满了。
  整条街上,火树银花,舞龙舞狮,好不热闹,只是不许放孔明灯,怕这玩意乘风飞远了,落在他人的屋顶上烧了别人的家。有那不管不顾的偷着放,逮住了送到市署衙门里就能得十个钱的奖赏,而那被逮住的就要罚十两银子,若是造成了火灾,如大前年花灯节有一盏孔明灯落到了别人家茅屋顶上,牵三挂四烧毁了一条街,罪魁祸首被举报出来,赔不起钱就被流放崖州去了。
  天色已是完全黑了下来,鳌山处亮如白昼,已是有人过来猜灯谜,猜对了就能把心仪的彩灯拿走。
  荔水遥瞧中了挂在鳌山顶上的那只月宫玉兔灯,情不自禁走了过来。
  “不用裁为鸣凤管,不须截作钓鱼竿。
  千花百草凋零后,留向纷纷雪里看。1”
  读罢,会心一笑,走向书写处,提笔便写了一个“竹”字。
  守着写字摊的小管事看罢一笑,拿起竹竿就把那盏灯拿了下来。
  蒙炎接在手里递给荔水遥,笑道:“这些灯谜都难不住你。”
  荔水遥提灯赏看,望着兔灯用红布帛贴出来的眼睛,笑道:“大抵是得胜楼财大气粗,挂这些灯出来,所制灯谜又这样简单,只为了聚揽人气罢了。”
  “你既赠我簪钗,我也想着借花献佛,大将军是什么属相?”
  蒙炎心花怒放,便看向了近前的一盏龙须飘飘的祥龙灯。
  荔水遥去看那灯谜,也是极简单,不想旁边有人忽的出声抢答,“未游沧海早知名,有骨还从肉上生。
  莫道无心畏雷电,海龙王处也横行。
  ——螃蟹。2”
  荔水遥蹙眉不喜,抬眸去看,登时惊住,便见那人脸上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傩戏鬼面,长身玉立,后面跟着低眉顺眼的棠静韫。
  是魏王!是魏王!
  荔水遥只觉双腿发软,脑袋胀痛。
  蒙炎一把将她揽到怀里,“怎么了?”
  “走、走累了,我们回家去吧。”
  “走什么,不许走,蒙大将军见了本王就要走,难不成怕本王向你讨债?”
  此时,那小管事已是将龙灯取下,魏王接到手里,提到蒙炎面前,灯色照着蒙炎难看的脸色,他就开心的笑道:“我记得你是属龙的,可是怎么办呐,本王偏偏喜欢这只龙灯,义皇兄也是兄,兄长就把这盏龙灯让给弟弟我吧。”
  鬼面之下,魏王秦云吉直勾勾的盯着蒙炎怀里的荔水遥。
  荔水遥越发觉得头昏脑涨,身子微微颤抖,忙把脸埋在了蒙炎怀里,小声催促,“给他便是,咱们回家去。”
  蒙炎搂紧荔水遥,转头对身后的环首道:“左侧枝头上还有一盏龙灯,你去取来。”
  环首将手中杂物往地上一放,当即去了。
  片刻后,又有一盏一模一样的龙灯落在了蒙炎手中,“这般的龙灯,这鳌山上还有许多,魏王喜欢都弄到手也使得。”
  这时,街面上引起了一阵骚动,小娘子们兴高采烈的呼唤“鲁王”名,更把身上的香囊、配饰、帕子,不要钱似的往那人身上扔。
  原来是鲁王出来游玩,穿一身紫金袍子被认出来,俊美的姿容迷的大夫人小娘子们,值此火树银花不夜天之际,疯狂了,学起那“掷果盈车”的典故来,砸的鲁王抱头鼠窜,人还没到鳌山处,已是不得已打道回府。
  魏王望着那人潮涌动之处,幽幽道:“蒙炎,你真好啊,是你让本王知道,原来身体强壮也是错。”
  说着话,竟把手伸向蒙炎,阴恻恻又道:“你毁我一生,问你要一盏灯都不给吗?”
  “只是一盏彩绸扎的龙灯罢了,你既然开口要,给你便是。”
  话落,将龙灯放在地上,抱起荔水遥大步而去,快速隐匿在人群之中。
  秦云吉抬脚,猛地将龙灯踩了个稀巴烂。
  ·
  归家时,明月高悬,蒙炎径直将荔水遥抱回了房,见她心神不宁,便吩咐侍女为其卸妆,简略洗漱后,便安抚着睡下了。
  夜深人静时,天上飘下小雪来,卧房内虽有火盆,却让人觉得又冷了一层。
  蒙炎沉得住气,兀自熟睡。
  荔水遥枕着他硬实的胳膊,虽是硌得脖颈不舒服,仍旧咬着手指窝在他怀里,大睁着眼睛,听着风雪敲窗声,不知不觉迷困了过去。
  眼睛一闭,阴影入梦来。
  黑暗中传来道声经韵,她正坐在树下,仰头便能看见满树的桃花,朵朵桃花粉艳妖魅,这是太上观后山的望月小筑,前世她的埋骨地。
  怎么又来到这里了呢?
  下雪了,落英缤纷,正当她伸手去接飘下的花瓣时,从黑暗中爬来一条成年男子手腕粗的毒蛇,它蜿蜒爬上桃树,正探下头来朝她吐信子。
  她与那毒蛇对视,恐惧失语,桃树的阴影仿佛也活了过来,化作粘稠的黑液,聚拢成了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恶鬼朝她扑来,迫使她与毒蛇贴近,正在她恐惧到极致昏死过去之前,那毒蛇的三角头蓦的变成了蒙炎的模样,少顷,下半截蛇尾变作了两条腿,他掏出鲜红滴血的心,庄严神圣的捧给她。
  犹如掐在脖子上的双手突然消失了,荔水遥惊醒过来,大口喘息。
  “做噩梦了吗?”蒙炎虽没睁眼,手却先轻轻拍抚起来,“没事、没事。”
  荔水遥蓦的抱紧他,心有余悸,“你怎么不问我,问我为什么害怕魏王?或许、或许我前世的遭遇……”
  蒙炎轻捂上她的唇,“两世重生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什么都是虚的,我能抱着你,能亲吻你,你还不排斥被我睡,我就很知足了。至于其他的奢望,我能等你一辈子。”
  话落,他翻转身躯将她压在枕头上,密密实实的两身相抵,一丝空隙也无。锦绣帐内,气温攀升,荔水遥被亲抚的眸泛春水,身软如棉。他爱极了她软绵的身子,抵弄驰骋之时,遇水则化一般,似有若无,总是令他上瘾,一次次想结结实实碰到底,一次次令他如攀极乐。
  荔水遥本惊惶不安的心,就这般被他带上了极乐之巅,满足又感动的落下泪来。
  “魏王手里有我的两幅画,那两幅画似乎能缓解他发病之时的痛苦,后来,似乎那两幅画他看厌了,就不管用了,棠长陵将我献给他,他勒逼我画画,可是那两幅画本就是福至心灵所得,并非信手拈来,我无法支撑他无度的所求,他就不择手段的逼我,他在我心里造成的恐怖,致使我现在不敢拿起画笔。”
  荔水遥忽的想通了,啜泣道:“是的、是的,是因恐惧,我才不敢再拿画笔,怕再被他勒逼。我能再拿起画笔,随心所欲的画一切我想画下来的景象吗?”
  “你当然能,信我!”蒙炎心疼的了不得,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抚着她滑腻的背脊一遍遍安慰。
  “将来、将来是太子登基呢?太子那般偏爱魏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蒙炎,到那时你会像棠长陵一样,为保全自己和家人,将我献出吗?
  只要一想到这种情况,她就恐惧的浑身发抖。
  “我欠你一条命,给你生了个孩子,已是还清了的。”
  “所以,生下孩子那一刻,你就想自己去死,你这是逃避!是懦夫!”
  蒙炎蓦的坐起来,将床头的莲花灯点上,晕黄的灯光亮起,荔水遥避猫鼠似的躲到被子里不出来。
  蒙炎把她挖出来,捧起她泪迹斑斑,又情韵未退的小脸,“我就该把棠长陵烧成灰扬了!他把你坑出阴影来了。我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你只看我做的吧,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不必怕,没有你的允许,你的一张纸片片都甭想飞出府去。再有,咱们两个都重生了,未来之事未尝不可改变。”
  荔水遥蓦的睁大眼睛,“你是什么意思?”
  蒙炎见她眼泪汪汪的可怜,什么也没说,只把她睡裙堆到腰腹处,蛮横的埋了进去。
  庭院中,水下并排的一对锦鲤似被惊了一下,摆尾游到深处去了。
  卧房昏暗,蒙炎赤脚抱着荔水遥在地毯上走动,荔水遥抓着他的背,一双玉足在空里摇动不安,娇叱轻哼,满头青丝铺在雪腻的背脊上,眼尾红透如染胭脂,至鸡鸣方歇了。
  翌日,蒙炎穿戴严谨的上朝去了,荔水遥伏在枕上,腰肢酸软爬不起来,早食也省了。
  第077章画道天才
  窗棂微敞,日光爬上了琳琅满目的妆镜台,兰苕掀帘子进来,把荷叶式托盘放在床前的矮几上,轻轻撩起帐幔望着伏在枕上睡容懒娇的荔水遥,笑道:“奴婢可瞧见了,睫毛颤了几颤,纵是还不愿起来,先把燕窝羹喝了吧,仔细睡过头肚子里没食,闹的胃疼。”
  荔水遥眼睛没睁,唇角微弯。
  兰苕见状,强拉了起来,搂在怀里喂了半碗。
  半碗清甜的燕窝羹下肚,荔水遥终于清醒了,自己坐直身子,捧着碗把剩下的喝了。
  兰苕拿来一件紫藤花的长袄披在荔水遥肩上,温声道:“可要再睡会儿?”
  “不睡了。”荔水遥拉着兰苕的手,温柔的看着她,“你要多穿点,不许冻着了。”
  “哪儿还能冻着呢。”兰苕笑道:“这个冬日您已是给了奴婢三件大棉衣裳了,今日新上身这件猞猁皮里子猩红羽缎的夹棉褙子,在屋里穿还热的淌细汗呢。”
  “兰苕姐姐。”荔水遥轻轻抱住她的腰,柔声道:“我做过一个梦,梦里大将军早亡,我离开了这里,此后命途坎坷,零落成泥,是你陪我到最后,坏人拿你威胁我,你受尽折磨,为了不再成为坏人威胁我的把柄,寒冬腊月,穿着薄衫把自己冻死了。你死了,世间再无我牵挂的人,我也死了。”
  兰苕连忙道:“梦都是反的,可不能当真。”
  又笑道:“怪道特特多给了我两件大棉衣裳呢,原来是被噩梦吓着了,倒惹得九畹紫翘两个眼热,暗自发誓要尽心尽力服侍,忠心耿耿超过我去。”
  荔水遥一笑,蹭蹭兰苕,“是啊,那都是梦了,现在才是真。你们兴许也奇怪,自我出嫁之后就没正经画过画了,我也不瞒着了,那是因为我心中有恐惧之事压制住了,就在昨夜,大将军给了我底气,我想,恐惧一时半会儿无法完全克服,那就寻找初心,把自己当成一个一窍不通的初学者,从头来过。”
  兰苕大吃一惊,“究竟是什么恐惧之事?”
  “心病罢了,你别问。”荔水遥靸上鞋走到书房去,一拍摞在角落里的大板箱,吩咐道:“把裱好的都挂出来,再把我的画笔、笔洗、镇纸等所用之物通通翻出来,大萧氏不是送过我一箱子颜料矿石吗,也找出来吧,抽空我带着你们拾掇出来,磨成粉,细细筛取,制成随手可用的。”
  “是。”兰苕恭敬应下。
  九畹紫翘本就在厅上听差,这会儿都聚在书房,也跟着福身应答。
  荔水遥又走来厅上,拿起银喷壶给自己心爱的兰花们浇水,浇完了花,又去书案前坐着,望向了压在一摞书籍下的大红邀请帖。
  那是不久前,棠氏家主棠伯龄送来的,邀请她与蒙炎前往棠氏赴宴,落款一句是“父殷殷祈盼,吾女明珠还宗。”
  她看过之后,心绪难平,就随手压在了下面。她犹然记得,当年看着他把棠十娘架在脖子上摘果子,那副父女情深的画面,深刻记得自己当时羡慕渴求的心境。
  今生真相大白,可一切都晚了,我不再是那个仰着头,羡慕渴求父爱的小姑娘。
  还什么宗,改什么姓,倘若我没嫁给蒙炎,为遮掩这样一桩丑事,棠荔两家必然会联手压下,谁又在乎一个无权无势可怜卑微小娘子的想法与渴求。
  荔水遥抽出一张信纸铺在桌面上,道:“柳师傅是哪年成的亲来着?我记着柳师傅成亲后依旧在棠氏内学堂任教,现在还在吗?我想问棠氏家主把柳师傅要来,她是我的画道启蒙师傅,我想寻回初心,少不得需要柳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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