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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是林韫带头,连同云舒和沈妄川一道,提着大包小包给他装点宅子,他就要把此事给忘记了。
  四人相聚之后,头一回一起过年,闹得跟蝗虫过境一样。
  谢景明一人便是那稻种满满的田地。
  不过元宵后,沈妄川便来辞行,说他想要到黔州上任,担任那边一个小县城的县丞。
  小县城有个好听名字,叫清逸城。
  林韫问他,为何忽然想要远去边城。
  沈妄川脸上浮出一抹怀念:“我想阿娘了,听说她出生在那里,想要用残存余生,为她喜欢的地方做些事情。”
  他总不能呆在京师等死。
  尽管余生有涯,触手可达,他也总要发挥余热。
  “好。”
  谁也没有留他,只不过在他打算一个人不辞而别时,坐在十里亭里,抬手敬酒的敬酒,舞剑的舞剑,抚琴的抚琴。
  沈妄川牵着一匹马,身旁跟着银面,不曾回头。
  可他闻到酒香自春风吹拂处传来,剑鸣与琴音盘旋苍穹。
  科考与女考同日举办,待到开榜之日,张容芳不负众望摘下女考首名。
  林韫和谢景明的日子依旧忙碌,一个忙着变革,一个忙着女官与女院诸事,偶尔偷得空闲,便一车归去,逗弄一下谢侍郎。
  一晃眼。
  时光过得比想象中还要快速。
  平阳退位,云舒接位,女官初具规模,已慢慢向上渗透,京中及附近城池女院已满地开花,繁盛不已。
  林衡也从毛头小子长成稳重弱冠郎君,武考魁首,奔赴北地。
  齐光与阿浮青梅竹马,终成眷属。
  退位的平阳收拾好包裹,带上驸马,潇洒游山玩水去。
  不曾想,云舒才在帝位坐了半年,屁股还没热,就听闻谢景明和林韫都不干了。
  “你最好给我个满意的解释。”
  帝王云舒,依旧暴躁,一言不合就把刀鞘横在林韫脖子上逼问。
  林韫推开她的刀鞘:“你听我们狡辩一下行不行。”
  当帝王的人了,冲动不好。
  云舒冷笑:“你也知道是狡辩?”
  她斜眼看她。
  林韫:“……口误。实情是这样的——”她招来一旁谢侍郎,“你说。”
  无辜谢侍郎,只得开口以理服人:“陛下,你是唐家人,也是谢家人,臣满打满算,可归为外戚。”
  “你是担心有人利用你的身份,掀起波澜?”
  历朝历代,外戚干政大都误国不错。
  可——
  谢景明那比冰雪埋了八百年还冷的臭脾气,谁敢冲上来,谢家本身就不入官道,冲上来的人直接被谢侍郎大公无私揭穿其行贿途径,全都悻悻离去,宣扬了他酷吏名声。
  云舒吐出一口浊气,纵然如此,她也明白。
  如今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他,急流勇退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于公于私,都对他们好。
  “你还算情有可原。”云舒转向林韫,“阿玉有什么理由退下?”
  明明,他们年少时候说过,要一起扫平天下,涤荡黑暗,还世道一个光明坦途。
  少年意气,口不择言,可笑是可笑了些。
  但他们连沈昌、唐匡民都斗过了,难道还禁不住这孤高寡人位置的疏离?
  “别气别气——”林韫安抚女帝道,“我只是游学天下,宣扬你与先帝功绩罢了,又不是甩手不干。”
  她还亏了咧。
  没有官职俸禄便罢,游学还得倒贴自己做生意赚来的钱财。
  听到对方不是要和自己疏离,理智重新回笼,恢复得快速的女帝,将自己多年不离身的刀收回来。
  “你要去宣扬女官之事罢?”
  林韫颔首:“是。”
  云舒镇定下来,将腰牌丢给她:“将我十八亲卫带上,你和谢景明两个太精明了,我忌惮你们,每月——每十日行程必须报上。”
  林韫和谢景明:“……”
  不管如何,两人终究还是暂别官场,于一个明媚春日,并肩骑着一双马,在满城杏花飘飞中,落入万姓之中。
  后世史书,于两人列传中,有这样一段评说——
  “余尝读谢君亲田书、林候女官开塞书,与其人行事相类。世人误谢君甚深,其威虽严,其势虽锐,然其亲身笃行,百代罕有,于万民可嘉焉。林候少年浮沉,不夺其志,锐意开解妇女诸事,为天下添半数人力,亦可嘉焉。”1
  然。
  此刻还没称君称候的二人,不过是春风吹拂中,并肩同行人。
  亦是,彼此心上人。
  他们奔赴年少幼稚的誓言而去。
  第107章107番外:沈妄川这一生(1)
  ◎少年时◎
  沈妄川初时觉得自己这一生就是个笑话。
  他不过两岁孩童,便在那个阿娘天天含笑念叨,名为“父亲”的人终于归家时,被对方一把大火将他的一颗欢喜心全数烧掉。
  大火烧的那一日,他与阿娘好心带回家的一个孩子玩起抓迷藏。
  便是这样巧合,根本没有耐心听阿娘解释那个喊他“父亲”的孩子,其实并不是他的沈昌,根本没有料到,他还能活着。
  他窝在外头等着小舟前来找他,等到睡了一觉,依旧没能见着人影,循着林中小路回去,恰见山坡上站着一个男人,背着手看他生长的家轰然倒塌。
  那年的他,连走路都还有些摇摇晃晃,却懵懂种下仇恨的种子。
  有一邻人见他身影,不知为何没有叫喊,反倒将他藏在家中,让他莫要出声。
  等他在破败腐朽的屋子里长到八岁,想要为他熬一锅鸡汤补补身体而上山打猎的好心邻人,被大虎咬了一条腿,被人发现时已奄奄一息。
  村里人家将他抬回来,他便将人打发走,从怀里掏出那只让他丧命的山鸡,让他煮了。
  “小舟。”他不过四十,却像个五六十的老头一样憔悴,“我想喝一口鸡汤。”
  沈妄川避着人,终于迈出那扇门,躲在山中,将鸡汤煮好端回来。
  “好了。”
  他将鸡汤放在瘸了一条腿,用石子垫起来的木桌上。
  缺了两个口的罐子热,就算用草隔着,也将他指尖烫得起了水泡。
  沈妄川却像是没有痛觉一样,表情丝毫不显,只将水泡塞进嘴里咬破,吸走里面的水,再吐出来。
  没能等到回答,他伸手去探,才发现邻人睁着一双眼睛,手中摊着一块破布,上面散着仅存的、不足一百的铜板,去了。
  他站在床前看邻人,看了许久。
  尔后。
  他如同当年邻人将外祖他们埋葬一样,在屋子后的山上挖了个坑,用床上满是血的席子卷了,一同埋葬。
  邻人或许是不想他被仇恨包围,从未对他提及过当年的事情,又或许,他也一样,觉得两岁的孩子根本记不得什么,又何苦将一生都搭在复仇上。
  可对方大概不知,其实沈妄川已经琢磨过来了。
  六年静默在黑暗中的日子,让他有足够长的功夫,细细琢磨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意味着什么。
  他透过墙上的洞,将每一个人留下的声音、发出的动静、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与动作,都在脑子里反复回忆。
  他便是这样长大。
  从来,他都知道,从未养育过他一日的父亲,是他的仇人。
  ——杀害他真正血脉相连至亲的仇人。
  真是可笑。
  将邻人埋掉后,沈妄川去将小舟的坟挖了,骸骨重新埋葬于别处。
  他手中主意笃定,要为外祖、阿娘和小舟复仇。
  京城遥遥。
  他足足走了三年。
  因着沈昌与常年窝在黑暗潮湿角落,只见邻人的缘故,沈妄川对人很是警惕,一双眸子也有几分阴沉,并不讨喜。
  他出了镇子便发现,许多人都会背后指点。
  于是,他便躲着人走,除了问路,一概不与人接触。
  一路上,自然行过不少冤枉路,也曾差点儿被拐骗到深山,更是在密林中遇过猛虎,上树后又见毒蛇。
  一个乡一个坎,听着夸张,却是他的真实经历。
  后来的沈妄川觉得,自己运气还是不错。
  临近京城时,他与一老丈同在破庙躲雨遇强盗杀人灭口。
  遇上这样的事情,他神色波澜也并不多,只将自己气息身形收敛好,在佛像后四处打量,寻找逃走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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