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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将她扳过来对着自己,眸色深深地看进她的眼中,“为了我,你就忍忍吧。”
  徐步青的神情那么温柔,可此刻落在何月明的眼中,却像是地狱恶鬼一般可怖。原来从前那个尊重她,保护她的大哥只是假象,真正的他是一个掌控欲极强的巨人族少主——
  可她知道得太晚了。
  第九十二章
  何月明自嘲一笑,“看来不论怎样也改变不了你的决定。大哥,我只求你一件事,放吴蒙蒙回去。”
  她从徐步青怀里挣脱出来,脸上流露出几分苦涩,“蒙蒙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就是那个黄二。”
  徐步青没说话,拿起面包片抹了草莓果酱递给她,何月明接过面包,放软语气道,“照你所说,这个世界就要变天了,谁也不知道到时能活下来的有多少,在此之前,让他们好好地在一起好吗?”
  她迟疑着,伸出手搭在徐步青宽大的手背上,是示弱且亲昵的姿态。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像丛林里的小鹿一般,带着微微的湿润,眼角还有些发红,洁白的牙齿轻轻咬着下唇,看上去柔弱而又无辜。徐步青的心脏砰然漏跳一拍,忽的揽住她的腰拉进怀里,凶猛地吻了下去——
  他总是无法抗拒她这样的姿态。从小她就是这样,又娇又软,像个洋娃娃一般,让人忽略了她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好半晌,徐步青才松开怀中的小人儿。何月明胸膛起伏,气喘吁吁,向来苍白的脸上终于染上了一丝绯色,眼睛仍是恳求地看着他。徐步青又低头珍惜地吻了吻她的眼睛。
  “好,我答应你,我会派人将她安全送回黄家的。”
  ******
  徐步青做事十分有行动力,下午的时候吴蒙蒙便被送上了返程的车。尽管她本人还有些不情不愿,直呼想多玩几天。何月明陪她一起坐在车后座上,安抚道,“来日方长,咱们以后再聚。”
  说是下次再聚,其实何月明并不清楚还能不能有再见面的一天。她掩下心中的痛苦,故意做出轻松之色,吴蒙蒙一想也是,便不再纠结,转过来打趣她,“你们家徐少将把你宝贝得跟个眼珠子似的,怎么舍得放你出来送我,就不怕我把你拐走了?”
  何月明心中苦笑,如今自己不过是徐步青掌心的风筝,根本无处可逃。她朝着开车的张士杰努了努嘴,“这不,派眼线盯着呢。”
  吴蒙蒙只当她开玩笑,哈哈笑了起来,又去调戏张士杰。何月明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景色,不知在想什么。车子到了城门外,吴蒙蒙下了车,又上了另一辆车,司机是徐步青派去送她回黄家的人,至于原先黄二护送她来的那两个士兵,据说是趁着何月明结婚那天偷偷溜走了,当了逃兵。吴蒙蒙并不在意,也没有细想,依依不舍地跟何月明道了别,踏上归程。
  她的车越来越远,很快变得跟天边的飞鸟一样小,何月明还一直站在原地,神情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张士杰也不催她,守在原地等候。好半晌何月明才出声,“走吧,回去了。”
  何月明上了车,张士杰启动车子开始往回开。今天正好是赶集日,市集上摆满了各种新鲜玩意儿,人群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此起彼落的叫喝声,车子不得不开得慢吞吞的,就跟乌龟一样。这时前面突然传来几声惊呼,紧接着张士杰一个急刹车,何月明始料未及,身子向前扑去,差点撞上前排的椅背。
  “发生什么了?”
  何月明下意识问道,却见张士杰紧紧盯着地面,脸色苍白得跟见了鬼似的。她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是几个落在地上摔得稀烂的大西瓜,露出里面红红的瓜肉,旁边还有小商贩在捶胸顿足,看来是不小心从推车上滚下来的。这张士杰为什么脸色会如此难看,何月明疑惑心起,再度盯着地上的西瓜,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那颗从巨人嘴里掉出来的脑袋一路咕噜噜向前滚,最后停在了张士杰的脚边。
  难道张士杰是想起了这个?
  应该就是这个缘故,他曾经扬言自己不是怪物,不会生吃人,想必昨晚这一幕彻底打破了他的认知。张士杰看到何月明了然的神情,面色羞愧,还夹杂着些许其他复杂的感情,喃喃道,“他是我的同乡。”
  昨晚被吃的人之一,跟张士杰曾经闲聊过几句,两人年纪差不多,闲谈中发现他们竟是同一个村里的,不由大为激动。那人得知张士杰还是单身汉时,拍着胸脯说要把自己的妹子介绍给他,可转眼他就变成了一具尸体。不对,连尸体都没有了,只剩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想起那颗头颅上惊恐的眼睛,张士杰就觉得遍体生寒,还有之前失去理智的季嬷嬷,无一不在证实何月明的话——当他们狂暴巨型化时,是失去理智的吃人恶魔。
  “不应该是这样的,母亲说过,我们是绝对的统治者,是这个世间最高的存在。”
  张士杰失神地说。明知自己不能在何月明面前说这些,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毕竟他在被改造前,就是一个善良而懦弱的青年,就算后来变强了也只是想要当初欺凌他的那些人得到报应,以及炫耀自己的恐怖力量而已,那时的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失控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吃人的怪物。
  何月明怜悯地看着他,“人如果失去了理智,就会成为恶魔。”
  张士杰惊慌失措地躲避她的眼神,“我,我不知道……”
  “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习惯了躲避而已。”
  何月明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直到躲避成习惯,你就会变得麻木,不再在乎。”
  张士杰嗫嚅着还想反驳,“不是的。”
  “你就会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吃掉每一个人,其中甚至包括你的亲人,朋友。”
  张士杰惊恐地提高了声音,“不会的,你别说了。”
  “甚至你自己也参与其中,吃得津津有味。”
  “别说了,别说了!”
  张士杰痛苦地大叫道,“我有什么办法,我从小就被欺负,被殴打,被看不起,从来都是身不由已,好不容易以为老天眷顾了我一次,给了我这幅巨人的身躯,可为什么会是吃人的怪物!”
  他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也不想吃人,我真的不想吃人啊!”
  何月明看着他,敏锐地意识到,或许可以利用张士杰这一点未泯的良心来收集巨人的情报。想到上次见到他对付季嬷嬷的手法,时机稍纵即逝,她正想开口询问,张士杰却越说越激动,“我有什么办法,你不是也没办法吗?连那个怪物都只能躺在地下室——”
  何月明脑海中嗡的一声,再也维持不住淡定,惶急地追问,“怪物?什么怪物?”
  张士杰自知失言,不敢再往下说。
  何月明见他情态,越发肯定心中猜测,他口中说的怪物一定就是丛山深。可是,徐步青不是说丛山深t?已经死了么?她曾经追问过徐步青他们到底是怎样杀死的丛山深,可每次徐步青总是轻描淡写地应付过去。难不成其中另有隐情?
  何月明心中又惊又疑,见张士杰死活不肯开口,冷了脸色,威胁道,“你也不想我把这些话告诉徐少将吧。”
  张士杰面色挣扎,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了那天三大巨人合力截杀怪物的事。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心中奉若神明的母亲露出如临大敌的模样,就算将这个怪物困在怨尸里面后也不敢掉以轻心,日夜派人监视。他心中不由对这个怪物产生了好奇,平常得了空闲,也会有意无意地跟看守房间的老黄聊起怪物的情况。
  何月明胸口涌起惊涛骇浪,她完全可以肯定——那怪物就是丛山深。没想到这几个月来,他就被困在离自己不远的地下室中,可恨自己那天先入为主,没有判断徐步青话里的真假,才白白地跟他错过这么久。可是,他还活着,真好。
  真的太好了。
  她得赶紧去救他,得赶在他的意识彻底被吞噬前将他救出来。
  何月明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喜悦,她情不自禁向前探出身子,抓住张士杰的肩膀,急切道,“想办法带我去见他!”
  看着她热切明亮满是希望的眼睛,张士杰心虚地低下头,嗫嚅道,“去也没用,他昨天死了。”
  “这次是真的死了,怨尸的眼睛都彻底闭上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去看何月明,怕她不相信,着急地说道,“昨天下午你们宴请宾客的时候,徐少将不是中途匆匆离去一趟吗?就是看守那怪物的老黄过来报告的。”
  何月明的表情蓦然僵在脸上,昨天下午那一幕又鲜明地浮现在她的眼前:有士兵过来找徐步青,徐步青垂着头听对方耳语,嘴角难得地勾起一抹隐秘的笑意,似乎还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当时何月明忙着自己的计划,没有太留意,现在想起来,那一眼里面包含了太多情绪,喜悦、兴奋、得意和……独占。
  何月明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冻住,脸上的表情也变了,张士杰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但他不忍心再看下去。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我要去见他。”
  她的声音冷得令人发寒,像是冬天湖里刺骨的碎冰,如果忽略其中细微颤抖的话。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去见他。”
  第九十三章
  张士杰十分为难。眼下这情况,要是答应了何玉明,回头被徐少将发现,自己说不定得死;可要是不答应何月明,她回头去徐少将那里告上一状,搞不好自己还得死。
  “少夫人,求您别为难我。”
  他哀求道。
  何月明先前眼里一闪而过的软弱已经消失不见,仿佛只是他的错觉,取而代之的是坚决和残酷,她不容置疑地说,“你没有别的选择。”
  “我知道,你还可以去徐少将面前告发我。可是你想想,我重要,还是你重要?我想让你死,他就绝不会让你看到明天的太阳。”
  想到徐少将冷厉的脸,张士杰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
  等回到住的小楼,徐步青还在司令部没有回来。何月明吃完晚餐,假装出外散步,张士杰跟在她身边,不着痕迹地带着她走到了军区最偏远处的一栋红砖平房前。房子外观陈旧,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上面爬满了湿滑的青苔。估计是因为那怨尸终于闭了眼的缘故,巨人组织总算彻底放了心,也不再派人日夜盯着这里,这房子便越发显得死气沉沉。
  何月明看着这栋平房,突然想起自己每次从小楼的窗外看出去时,目光偶尔会掠过此处。当时只当是一处普通的旧房屋罢了,可谁能想到,丛山深就被困在里面,日日夜夜地煎熬挣扎着。想到这里,她的心一阵针刺似的痛,细细密密,绵延不绝。
  这时张士杰突然紧张地提醒她,“有人朝这边来了。”
  何月明身形一纵,灵活地攀上旁边的大树,隐藏起自己的身形,警惕地向下望去。只见一个歪戴着帽子,手里拎着油壶的络腮胡子走了过来,嘴里还哼着小调,见到张士杰不由一愣。
  “杰哥,你怎么来了?”
  其实络腮胡子年纪比张士杰大,但张士杰是改造巨人中的前辈,能力也十分突出,因此络腮胡子要尊称他一声哥。
  张士杰嗯了一声,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少夫人睡着了,我出来转转透口气。”
  络腮胡子闻言不由艳羡道,“杰哥你真是好福气,日日跟着那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不像我,天天守在这里,那尸体又脏又臭,恶心得要死,好不容易等到闭上眼睛吧,最后还化成了一滩黑水。”
  化成了一滩黑水?
  何月明攀着树枝的手不由一颤,窄细的树枝被折断,发出咔嚓之声,络腮胡子似有所察,正要转头看向树上,张士杰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皱起眉头疑惑道,“化成了黑水?”
  “可不是嘛。”
  络腮胡子心思被引回来,一拍大腿道,“母亲父亲都来看过了,高兴得很,也不知道这尸体里面那玩意儿到底有多厉害,死了竟让他们这般激动。”
  他边说边拎开油壶的瓶盖,将里面的油泼在外墙上,强烈的气味顿时扑面而来。张士杰一愣,问道,“你干嘛?”
  “这还用问,当然是烧了呗,母亲亲自交代的。”
  络腮胡子解释道。
  张士杰闻言心知不妙,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藏在树上的何月明。何月明面色冷凝,对着他做了个口型,张士杰看出是引开他三个字,心念电转,心念电转,飞快按在络腮胡子继续泼油的手臂上,络腮胡子动作一顿,不解地看着他。
  “怎么了,杰哥?”
  “这事儿不急。”
  张士杰笑了笑,又从怀里摸出来一张银票,“我懒得有机会溜出来,你先去买个烤鸭,打壶酒,就咱们两个悄悄聚聚,别让其他人知道,等吃好喝好了再办事也不急。”
  那络腮胡子是个酒鬼,听到张士杰的话顿时眼睛都笑眯了缝,接过银票乐颠颠地去了。等他走后,何月明立刻从树上跳下来,快步进入平房里。
  平房里摆着一些杂物,从外观看毫无稀奇之处。张士杰上前,动了墙边某处隐蔽的开关,地板顿时滑开一大截,露出底下的楼梯来,两人快速地走下楼梯,反手合上了暗门。
  地下室里一片黑暗,且阴冷得不像话。张士杰摁开了灯。悬挂在房梁上的灯泡发出昏暗的黄光,照亮了里面的一切——
  四面墙壁,一张床。
  明明是室内,墙壁上却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渗水,说不出的诡异。那张床则更恐怖,上面满布着干涸的黑色痕迹,散发出腥臭难闻的气味,加上房间又不透风,张士杰几乎被熏得晕过去,终于明白刚才络腮胡子为什么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这下你相信了吧,那怪物真的死了。”
  何月明沉默了很久,从刚才一进地下室,她就感觉到了强烈的熟悉感——丛山深确实曾经被困在这里面。他生性自由,臭美又爱洁。何月明很难想象,他在意识被彻底吞噬前是怎样忍受着这样的环境,他是不是经历了漫长无望的挣扎。从伏击何青青而中计的那一天,到现在已经有四个多月,他是怎样坚持下来的。
  可是——
  你为什么不多坚持一天呢!
  何月明在心底无声地呐喊,你为什么不再等等我呢?为什么偏偏是昨天,是我跟徐步青结婚的这一天,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干脆离去。
  巨大的悲痛像惊涛骇浪朝她打了下来,何月明周身生寒,幽幽地站立在床前。有那么一瞬间,张士杰觉得她像极了孤魂野鬼。
  “对不起,我来晚了。”
  何月明以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她弯下腰,直接将手放在了那张散发着尸臭的床上,动作轻柔,眼神眷恋,轻轻地印下一个吻。
  丛山深,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家伙,以前明明说过要帮我复仇,结果现在还是得靠我自己。
  不过你放心,我会连你的仇,也一起报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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