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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吹?”合丹心里突然微微一动。看这女奴,体态娇小,分明不是漠北族人。看着人的眼光虽然纯净无波。然神气仪态间,软云流动,微笑春生,竟是大有江南雅致。
  看来乃颜在挑侍女过来时还颇费了心思吧。横吹,笛。笛…里关山。这时候夕阳微微反映着雪光,耀眼地照进眼中,那光彩里招摇的仿佛就是那恍若昨日的往事…那个将暮未暮的春日,那场惆怅索寞的离别…
  “汗王?”不解的横吹仰起了脸来,纯净无波的眼光让合丹一震,方才知晓自己居然站在廊下出起神来了。回过头去看着自己刚从那里走出来的、那咫尺之步的猩红毡帘处,此刻里面悄无声息。
  竟是感觉不到有生物气息的存在般的静寂。只是有在黄昏的光与影里漂泊出来的炉烟,与那没有痕迹的暗香,轻轻,如同颤抖的呼吸般扑进胸怀。
  一瞬间,竟有那么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知道有一个人是在里面,此时,此刻,此日,此地,一如同那少年轻狂时的往事的细节…可是,往事历历,只觉俨然昨天。而这就在面前的人,反倒觉得遥远而又怅惘,反倒如同往事轻烟。
  “汗王?”横吹这次是惊疑的睁大了眼睛,她八成以为汗王是被魔住了!怎么会就在廊下发呆起来了?合丹一惊,不自觉地低头望向面前的小丫鬟。
  斜日的余晖,发着金黄的光彩,在横吹的睫毛上轻轻闪动着。院落外,烟络横林,山沉远照,在远远的地方,不知是何处的帐篷里有少女的清远渺茫的歌声。
  林外的乱鸦,噪了一阵在斜阳的光彩里也沉寂了。天色已晚。雾浓香鸭,寒凝泪烛,很快入夜。横吹把药鼎从炉上拿下,端到了外间,一边吹着把它倒进桌上的银盏里。沉淀着深黑的中药,发出清苦的气味。横吹把药端着走到内室门口。
  “…大人…您该吃药了。”汗王和乃颜大人都没有告诉她该怎么称呼这位陌生的客人。她倒是听见乃颜大人在汗王面前曾经以“香妃娘娘”
  来称呼这个人,可是…这个人明明是男人啊?而且看来也不年轻的样子了,叫他公子什么的也不太妥当:小丫头想破了头,只好含糊其事地叫了一声“大人”…“进来吧!”
  略微沙哑而又清冷的声音,带着一点疲惫与惘然似的…在揭帘的同时传来的是一阵若有若无的暗香。一个男人,这么平常的模样儿…由于都是江南人氏,横吹和乃颜的宠娈群玉最说得来。
  两人在一起就有讨论不完的话题,诸如故国秋思,漠北风物。可是今早却见群玉独坐在中庭的院里,神情暗淡,横吹上前一问,才知道…她还以为是怎样的绝代佳人哩!安慰了群玉一阵,可也偏这么巧,乃颜大人就把她拨到内苑来暂时照顾这个人。
  刚开始来,横吹心里尽想的是要怎么替群玉出口气,把那个勾引汗王,迷惑乃颜大人的狐狸精收拾一下才好…可不要低估了下面人的能力!
  可是一来,一看居然是个老男人,横吹先是吓了一跳!要比美丽,他可及不上群玉万一!再一细看这么病恹恹的蜷缩在汗王怀里,瘦骨嶙峋又默默无言,根本是连可比性都没有嘛!群玉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呀!
  一点都不漂亮的人,又不年轻,怎么可能会让男人都为他动心!可是这时候再细细看他,横吹突然发现他的眼睛其实相当动人呢。还有那一头长得及地的黑发,如同流云轻烟一般飘渺乌黑,苍白瘦削的脸上,
  “那是梅花?”突然听他说话,暗地里思索的横吹真是吓了一跳:“嗳?是呀!”她的眼光也投向了隔院里的梅花。
  “难得,这里还有梅花…”如同太息般的轻语,横吹看着他的迷惘的眼光,仿佛浸润了无数重往事迢递的追想,不由心头一颤。是啊,有多少往事值得怀念…“是呀,奴婢也觉得奇怪呢,这里居然会有梅花,还开得这般好…”情切,画楼深闭,想见东风,暗消肌雪…这不是江南的绮思景致么?为什么,在这漠北雪里,燕山月下,也会有梅开如许?横吹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听说,这是合撒儿汗生前手植的梅花,说是打江南移来的呢!”
  “哦?”这个男人轻轻应了一声。合撒儿汗战死沙场,不过是廿年前事,可是当年的几枝横斜,如今却已成骨重香严的一院雪海,是造化偏有意?是时间曾停亘?还是,这梅花,曾有什么深刻寄托的哀思…廿年情事,如今萧索,谁知底里!
  可是,横吹心里咯噔一响,突然想起了群玉偷偷告诉自己的,那个流传在蒙古族人里的传言…听说,合丹汗王并不是合撒儿汗的儿子,他不是蒙古皇族的血统…啊!猛省过来,横吹一惊,自己在想些什么!这可是会死人的谣言!
  定睛一看,室内除了接着,竟已再无别人,横吹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赶出去时,看见那个男人正站在梅花树下。总算松了一口气。一片梅花林,就是一片香海啊。随着足音叩响深雪,越来越近的梅花树早已殷勤地把暗香杳杳传递到胸间。
  隔着一片如烟如雾的雪气,在夜蔼的照耀下泛滥开是如诗如梦的温存。视野里的,湿粼粼的梅花,仿佛在呐喊着什么般地火焰一样绽放,那雪白的,该是宛然近乎痛苦的沉默了吧!
  在这绚丽无极的阳光的沐浴下,它们开得是那般灿烂而又清楚,但是为什么,却好象只是提醒了这世间,这世间的人,就算倒出生命里所有的香和爱,在季节的前方,等待着它们的,也不过是一场风雨飘零的结局!
  就算如此,也还是要香,也还是要痛,也还是把所有的美丽拿出来挥霍吗?在重叠的梅花的阴影里,在嶙峋的树干的支离里,有没有听见风雨的声音?
  天知道这雪里的梅花怎么会给人一种这样的感觉,横吹觉得,就象是…看不见结局,却只是知道…那是个会让人流泪的故事…那个模样儿平常的男人,就是已经缓缓地走到了梅花林下,稍稍仰脸,看着那纵横嶙峋枝干的满树暗香。
  从侧面看去,他的长长的头发,很黑很多,凝雾流云一般几乎快垂到了雪地上!要不是就差那么一点欲触还隔的距离,他的头发一定要融进到满地尚未消解的雪层里去了!
  瘦削的容色却偏是苍白得几近透明的模样,嘴唇都没有什么颜色,虽然丰满,看来却干涩欲裂的样子。
  颧骨有点突出,可是轮廓还是显得相当细致,剔透的眼睛,即使远远地,从侧面看去,也仿佛是浮着梦一样的惘然神色,仿佛他不是生活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不是在这夜雪梅开际,当面对花时,而是在早已飘进了一个被青鸟衔走的蓬莱梦境里!
  “夜深了,请回房安歇吧,”想叫一声“大人”横吹却又最终含糊地咽了下去。真的,夜已深了啊!你看慢磨玉斧,难补金镜,那冉冉快至中天的,可不是今夜的月亮!寒气已渐次递补到身边。毕竟是关山,纵然春意将至。王宫里。
  “汗王,巴雅尔王爷求见。”中夜难寐,独坐在烛下,合丹展开了几卷羊皮手卷。太监送了放着宫妃名牌的朱漆托盘进来,被他不耐烦地打发了下去。皇后海忽思见他中夜仍未召幸宫妃,还独自在大殿劳形国政,也担心地扶了宫女过来看他,也被他三言两语斥退了。
  而一向得宠的妃子玛格兰,更是连大殿门也没让她进来。这会儿听见胞弟深夜来访,合丹一惊,本能地就吩咐太监:“跟王爷说我已经就寝…”“皇兄,您这样做可有点过分了吧?”一言未完,身材高挑的巴雅尔已经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
  合丹心里无奈一吁,只得吩咐呆立一边的太监下去。看向胞弟,也只得问道:“巴雅尔,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巴雅尔将身上披的绣蟒貂裘宽了下来,交给还未出殿的太监带了下去。大抵是因为刚从夜苑里走过,温暖的皮毛上还浸润着些微未曾融化的细雪,为这温暖的大殿里稍稍添惹了寒气。合丹吃了一惊道:“外面下雪了?”
  也难怪他竟毫无感觉,这殿里四角,都当地摆着夔凤纹紫铜大珐琅火盆,内中燃烧着上用的红螺炭火,还同时烧上了内用百合宫香,这殿内正是暖香拂拂。
  不由地就想到了寄住在乃颜府里的赵苏,不知乃颜可曾记得为他添送炉火?知他生性畏冷,就盛夏也常肌肤微凉,冬天更是要抱着他在炉边烤坐许久,那苍白颤栗的身子才有一些暖意。
  今夜雪落,窗敲冰花,羸弱如他,怎么能没有火炉?就怕乃颜忘了。这千里迢迢,北国冰封,谁是知寒着暖的人!
  想着要派人去乃颜府中看看才好,一抬眼见巴雅尔正在面前,心想得把他打发了才是,只得问道:“你有什么事,须得中夜求见?”巴雅尔俊丽无双的脸上神情冰冷,盯着自己的王兄,半晌道:“王兄,请您下旨,斩了那个男人吧!”
  “什么!?”合丹大吃一惊,知他说的是赵苏,愕然道:“巴雅尔…”巴雅尔神情冷厉,说:“王兄,你不会是忘了他是谁吧?他是宋国赵家的人!你忘了是谁杀害了咱们的父王吗?!就是他爹!”
  合丹心里一抖!果然,还是得面对这件事!心里飞快盘算,目前之策,只是先把巴雅尔劝走才是,正要开口,又听巴雅尔冷冷道:“
  王兄,我劝你早点决定给他个什么死法。不然,让亦列长老知道赵苏在这里,就不是被斩那么简单了…他一定会被抓到先皇陵前千刀万剐,以慰父王的!”看着目光森然的弟弟,大蒙古国的国君一时也讲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虽然心里是绝不愿意让那个苍白无助的人受伤害,但是!如果让德高望重的两朝元老亦列长老知道宋国的前国君赵苏现在居然在这里的话,的确,结果肯定是如巴雅尔所言!唉,所谓造化弄人啊!为什么,他偏偏就是大宋国赵氏皇族的人,偏偏就是大宋国的国君!明明那么不适合权力斗争,血火阴谋的人,那种怎么看也不适合作为王者的人,偏偏就生在了森严宫闱帝王家,还阴差阳错地当上了君王!
  他的父皇,已经去世的宋炎宗赵潘,却真是是个天生的帝王,据说他风流儒雅,出能征战,入能赋诗,春酿落梅,秋赏夜月,是个把江南文人的清骨,融进了帝王式的傲质里的人…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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