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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终究是个女人,无论她表现得有多超脱。我忽然有不好的预感,我担心眼前这个美丽聪明的女人会让我左右为难。
  即便我上午才对自己说过:她是上天给我的考验。
  乔墨笑,我在心里敲起警钟,你还记得给顾晓佳的求婚誓言吗?
  “家驹走了十年。”语默并不知道我内心的挣扎,她还在为Beyond,或许也是自己一去不复返的时光感慨。
  十年!晓佳,我认识你也有十年了。
  即使无法回头,时间在我的灵魂里早已深深刻下了属于你的回忆。那些光阴,那些甜蜜伤痛背后的故事,我不会忘记。
  我松了一口气,将纷繁的念头驱逐出脑海。
  14 As time goes by
  客人渐渐多了起来,不知是否都是被Beyond的歌声吸引过来。我常常端着托盘走出吧台。每次当我往回走时,我看着语默的背影,总有一刹那的失神。
  她坐得很直,时刻保持着挺拔的身姿。个性最直接的反映就是行为本身,她是冷静知性的女子,一旦敏锐察觉到对方的情绪波动,即刻抽身而出。我欣赏她的知趣,但难免感觉她理智得过分。
  人都有自己的矛与盾。我是这样,她也是。
  我回到吧台,从杯架上拿了一个淡绿色的咖啡杯下来。有一次洗杯子时我滑脱了手,摔碎了一个。我原先想配一个和原来一样的杯子,但是找了很多小店都没有淡紫的花色了。后来无意中看到一个淡淡果绿色的咖啡杯,有青草的图案。我想起语默说过,她喜欢Kenzo青草味的香水。
  我买下了它,混在整套咖啡杯中唯一的不同。但不知为何,我没给她用。
  她看了一眼这个与众不同的咖啡杯,立刻猜出是我配不到原来的颜色。我一边用滚水烫杯子,一边奇怪她怎么会猜到。
  语默略略得意地笑起来。“感觉你是有完美倾向的人,一定不会容忍完整性被破坏。”她摘下眼镜喝了口热咖啡,漂亮的眼睛在杯缘上俏皮地眨了眨,半真半假道。
  “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我不可能买其他的颜色回来。”我往淡绿色的杯子里倒入热咖啡,轻描淡写地说。
  她诚实地摇摇头:“Joe,你不是我的客户,我不必分析你的购买心理。”
  我大笑,再次见识章语默的狡辩功力。我也不必告诉她,买这个杯子是因为她。
  “客人点了什么?”她饶有兴味地看我做咖啡。
  “维也纳咖啡。”我往咖啡表面加上发泡后的鲜奶油,向她解释何谓维也纳咖啡。“性价比很高。”末了,我开了个玩笑。和一个有趣的女人对话,我发现自己逐渐风趣起来。
  她笑起来,红唇间露出了雪白的贝齿。她在我面前逐渐卸下了伪装,我还记得章语默第一次来喝咖啡时我们的对话。
  她说:“我喜欢自虐。”那个淡漠疏离的女子,渐行渐远了。
  我关掉音响,快十一点了。回头,发现她出神地注视着我。
  “我们去唱歌吧?”她的提议让我微微一愣。KTV,好久不曾去过的场所了。
  “我会走音。”我实事求是道。
  章语默的微笑让我的心猛然跌落到温柔的海洋。她说:“我也是。”
  我让语默在店里等我,一路小跑回到小区的车库,然后开车去接她。我有一丝雀跃,仿佛很久以前和你单独约会。晓佳,请你原谅我今晚的反常。
  我们到了钱柜,被人头攒动的场面吓了一跳。上海这个不夜城,对很多人来说,夜生活刚开始。我不属于这种热闹,而语默的神情似乎也有一些错愕。
  她年轻、漂亮,不知她的生活发生了什么,让她和那些时尚的白领有了不同。
  我们等了一会儿,在耐心快被耗尽之前终于等到了一间小包房。我不明白为何她执意要等,而且否决了我开车去别家看看的提议。
  “我以前经常来这里。”她一边点歌,一边看着电视屏幕自语。
  她点的是一首《当爱已成往事》,李宗盛、林忆莲合唱的版本。那么今夜,是为了告别吧?
  和我一起唱吗?她递给我话筒。
  音乐很美,尤其是剪辑了《霸王别姬》的电影画面拍成MTV。我心底有一丝疼痛,因为你很喜欢看这部电影。
  真的要忘了过去,
  让明天好好继续,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语默说自己唱歌会走音,真的是太过谦虚。这几句她唱得很好,悲凉的无奈让我心头更痛。
  “忘了你就没有痛,”我和她互相对视着合唱,“将往事留在风中。”
  当“风中”二字还在房间中回荡,我已躲开章语默的目光。
  忘不了的岁月,忘不了的人,即使唱了千百遍,你依然在我心里。
  六点,我和语默结账后走出KTV。我想要请客,章语默坚持是她拖我来唱歌理应她买单。争论许久后,我们选择了Go Dutch。
  天空是青灰色,你喜欢的颜色,你说这颜色有一种萧条过后一了百了的爽快。我深呼吸,空气极清新。
  章语默打着哈欠坐进车内。昨晚,不,今天凌晨唱得尽兴,我竟然忘了她和我不一样,她还要去上班。
  我万分抱歉,暗自懊恼怎么这般糊涂,赶紧说对不起。
  她显然觉得我的道歉多余,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Joe,我喝了你这么多杯Black coffee,好歹该有点作用让我今天撑着不打瞌睡吧?”
  她的话让我的内疚轻易飞走。
  开车经过卖早点的小店,我停下了车。她还没吃早点,回家梳洗换衣服,一定没有时间了。“我下去买。”我在她拒绝之前推开了车门。
  不清楚她喜欢吃什么,我就买了最大众化的豆浆和肉包回到车上。在看到她狼吞虎咽的模样时,原先小小的忐忑被惊讶完全代替。
  她好像饿了很久的样子。
  “我很久没吃过热的早点了。”语默含糊不清地说道,嘟着嘴努力地把肉汁吸干。有趣极了,此刻的她看起来异常亲切。
  我载过她一程,那天她除了拿公文包、大衣,手里还抓着一个苹果。那不会就是她的早餐吧?我的微笑忽然僵硬,转身伸长手臂从后车座上拿来纸巾盒。
  让我震惊的并非她早餐吃什么,而是为什么我清清楚楚记得每一次和她的相遇?
  车外,出门上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不断地有人来买早点,然后匆匆离开。我发动了车子,汇入车流。
  有一首歌在我耳边回荡,是章语默最后唱的英文歌。
  “The fundamental things apply,
  as time goes by.”
  这是电影《卡萨布兰卡》的插曲,黑白胶片上英格丽•;褒曼问亨弗莱•;鲍嘉:“里克,我们怎么办?”
  “我们将永远记住巴黎。”他这样说道。
  相遇的时间已经太晚,而他们身上各有责任,于是不得不放开手。As time goes by,将那个人留在心底,不管未来能不能重逢。
  一部伤感的老电影,一首伤感的歌,在这个早晨让我认清现实——时光流转,谁是我想记得的人。
  我一直睡到闹钟响才醒过来。一夜没睡的后遗症让我在开店后频频打哈欠。我三十岁,比不上十年前生龙活虎的年轻人。
  客人不算多,我走出吧台找了一张空桌坐下。顾晓薇进来的时候,我正撑着下巴闭目养神。
  “Joe,没睡好?”晓薇拖了张椅子在我面前坐下,从包里拿了一盒巧克力出来。
  我摘下眼镜,揉了揉睛明穴让眼睛舒服一点。“这是什么?”
  “巧云和子桓给你的。”她微仰起头,打量我的脸,“你有黑眼圈,昨晚失眠了啊?”
  我不想告诉晓薇,今天早晨我和语默在钱柜唱歌。我把巧克力推给她,“我不喜欢吃这个,还有几粒怡口莲一起给你。”我起身,准备去柜台拿给她。
  “饶了我吧,Joe,我在Keep fit。”她赶忙收拾皮包,拉开椅子站起来。“我走了,下次来看你。”
  顾晓薇推门出去时,正巧章语默走进来。她们在门口一个错身,擦肩而过。
  “Black coffee?”我问道。
  语默一脸倦容,她并不坐下。“我要回家睡觉了,Joe,只是来看看你累不累。”她这么说,还打了一个哈欠。
  她走后,我百无聊赖地关掉音响。今晚的客人都是独自前来,一个人在桌前,一杯咖啡,落寞的身影。
  Joy把孤单的人比作失群的候鸟,她说寂寞这种感觉随着失恋而迁徙。
  我身心疲惫地倚靠吧台,望着你的油画出神。我们是被爱情放逐的人,在这个城市寻找同伴。
  星期四去咖啡店开工的路上,经过书报亭时我买了一份报纸,就是Joy写专栏的那份周刊。
  我的阅读顺序一般是从她的专栏开始,有兴趣的话还会看看最近有什么时尚信息。
  Joy回复的邮件正是我为晓薇代笔的那封,没想到她真的会回信。可惜晚了一个星期,男主角和另一个女孩结婚了。
  “最美好的承诺,是一生一次,给自己最爱的人。”Joy这样写道。
  我觉得Joy正在变得温柔,不由联想起在我每一个孤独的夜晚都会来点Black coffee的语默。她在我面前一点一点磨去棱角,逐渐柔弱。
  我看不清内心的悲喜。说实话,我并不欣赏最初认识的章语默,满怀戒心将自己层层包裹。但此时她的改变,却更让我担忧。我恐惧让她改变的人是——我!
  晓佳,我的承诺给了你,一生一次。
  咖啡店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顾晓薇冲了进来。她跑得很快,气喘吁吁地奔到吧台前,头发凌乱。
  “出什么事了?”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看见她手上拿着的报纸,和我放进抽屉里的一模一样。
  “Why?”晓薇大口喘气,没办法完整说一句中文,就用最简单的英文代替了。
  “Why not?”我反问,“每个人都有争取幸福的权利。”
  她瞪着我,深呼吸后安定下来。“那么你呢,为什么不去找你自己的幸福,干吗要多管我的闲事!”她用力紧抓报纸,似乎那是自己唯一能掌握住的东西。
  “对不起。”我本以为能够为她做点什么,但时间晚了。邮件发出去后,一切就不在我能控制的范围。“我只是想为你争取一次机会。”
  “Joe,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她失态地大喊大叫,终于怒火冲天地将报纸狠狠扔在桌面上。“这下好了,所有的人都看到了。”
  我不做声,内心有愧。想不到会引起她这么激烈的反应。发邮件时我没料到报纸会晚一期刊登,现在一切都成定局,的确让当事人尴尬。
  如果只是发件人的名字一样,晓薇还能搪塞过去。偏偏我写的邮件中,他们三人的故事几乎原封不动,知情者很容易对号入座。
  “巧云看过了,所有的同事都看过了。”她全身无力地趴上吧台光滑的桌面,“你没看到我有多狼狈。”
  “对不起,晓薇。我没有恶意。”事到如今,我只能这么说了。我不是圣人,我同样会犯错,而且还错得不知如何补救。
  晓薇和我都没注意有人走了进来,直到那个人的脚步声近在咫尺,我们两个才发现。我愣了愣,以为他已经去美国了。
  一看是他,顾晓薇的整个脸色都变了。她一把抢过刚扔掉的报纸,跳下转椅就想往外逃。
  “晓薇,我看过了。”孟子桓伸出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如果方才晓薇只是难堪的话,那么此刻她的神色只有用绝望二字才能形容。“那是Joe开的玩笑,是不是,Joe?”她求助地望着我。
  “是……”这个烂摊子是我惹出来的,理所当然该由我收场。不过我只说了一个字,就被子桓粗暴地打断了。
  “别再骗我!那条短消息,决不可能是巧云。”他的眼里像烧着一把火,连我这个旁观者都看明白了,何况顾晓薇。“她从不说爱我。”
  “那又怎么样?孟子桓,当初爱她爱得要命的人是你!”晓薇昂起头,拍开他的手。“这是个玩笑,我们最好都这么想。”她在我们的注视下仓皇离去。
  子桓呆在原地,转身看我。
  “对不起。”我道歉,我的确做了一件错事。
  他叹口气坐下:“能给我一杯Black coffee吗?”
  我没忘记,这个男人和章语默一样,喜欢最纯粹的咖啡口味。他内心的苦涩,是不是比Black coffee更苦?
  “你爱谁更多?”我将咖啡杯放到他面前。
  子桓短促地笑了一声:“Joe,你觉得以顾晓薇的个性,她会让我再次选择吗?”
  我微笑,坚定地摇头。
  晓薇的事情让我情绪低落,尤其是这场风波由我一手造成。在超市遇到章语默后,我的心情才稍稍放晴。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不禁莞尔。
  那天她皱着眉,表情异常严肃认真。听到她一本正经,甚至还带点厌恶地评价我手中的水饺难吃时,我觉得这个女人出奇地可爱。
  我差不多每周必定有一两次要到超市购物。推着车经过生鲜产品区域,会听到婆婆妈妈议论哪个比较合算。但从未想过一个如她这般年轻的女子,会特意过来告诫我不要买某样东西。
  语默看到我笑,追问我在想什么。我老实回答,的确我正在想那一场奇妙的相逢。
  她的脸因不好意思绯红一片。我脱口而出当初的感觉,说她很可爱。话说出口我便后悔了。对女人说一百句恭维话她都不会厌烦,记得在书上看到过“要追求一个女人,千万不要吝啬溢美之词”之类的话。
  但是对有些人的赞美必须放在心底。并非不恰当,而是说的人其实已丧失了追求的资格。
  我推着车尴尬地离开,发现自己渐渐控制不住思想。语默没有跟上,还站在冷冻柜前发呆。
  “怎么了,是不是正下决心再试一次这个水饺?”我调侃道。
  她好像如梦方醒,劈手从我手中夺过推车的主导权。“不是,正在构思一个电视剧。”
  我只知道她从事的工作是销售,她有一个不假辞色严厉苛刻的上司,其余的我一无所知。她不说,我自然也不会问。
  我们是相像的人,泾渭分明守着最后的底线。
  晓佳,我不知道再退一步的结果是摔落悬崖,还是飞到天堂?我只明白,自己的Dead line是你。
  15 More than I can say
  晓佳,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我托起你正在输液的手,浮肿现象比上个星期更严重。如果此刻你醒来,一定会对镜子里的形象表示不满。你喜欢漂亮的人,好比张国荣。唉,该怎么说呢,他在昨天自杀了。
  愚人节,生活处处给我们黑色的幽默。
  我离开医院,开着车漫无目的地闲逛。两年的时间,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可看到你渐渐衰弱,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晚上,章语默走进“幻影”。她坐在老位子上,语气忧伤感慨着张国荣的死。
  白天的无奈心痛让我情绪失控,我的语气异常尖锐。她感觉到了,疑惑地看看我,然后转过身。
  “这个画家,是不是过世了?”
  我有没有说过,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她的敏锐直觉,针对我的一举一动,我无处遁形。
  你还活着,但我无从得知你是否觉得死亡也许比这样活着更好?记得手术前,我请假到医院给你打气。
  你的头发剃光了,你不愿让我瞧见,特意向别人借了一顶帽子。
  “Joe,万一……”我堵住你的嘴,不让你继续往下说。
  “晓佳,你一定会平安无事。”我闭了闭眼睛,说服自己放下忐忑。若我丧失信心,你岂不更加担忧?“我等你,做我的新娘!”
  你的眼中闪烁着泪光,苍白的脸颊飞上红晕。你拉开我的手,柔软的嘴唇轻轻吻着我的脸。“Joe,我有一幅画要送给你,在爸爸、妈妈那里。”
  “是什么?”我每天都来医院陪你,没看到你画画。
  “住院前画的。”你故作神秘,“我要陪你一起去看。”
  你终究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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