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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终考核。你看呢?”
  “那就走呗!”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他。
  他把黑乎乎的旱烟末卷起一支,吸了两口,很难为情地对我说:“指导员,我
  这个人有话憋在心里怪难熬的。前些日子我就听说过,这次去团部开会,我又听到
  关于你要调走的风言风语。”
  我打了个愣。 他接上道:“我想,这也可能是有人瞎传。不过,你真要
  调走的话,这假我暂时不休了。如果没有那回事,那我明天就动身。”
  事情既已点破,我也就不在乎了。我没好气地对他说:“休不休假,你自己看
  着办!至于有人议论我,舌头长在他们嘴里,我任凭他们说长道短!反正组织上还
  没通知我,让我调走!”
  他没有再说啥。第二天,他没有动身。以后,他再也不跟我提休假的事了。
  我和梁三喜以及连里其他干部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明显了。每逢星期六晚上,
  连部里空荡荡的,他们早就不愿和我凑到一块甩老K 、谈老婆,逗笑取乐了。
  一天,这里进行正常性的战备教育。按团政治处拟定的教育内容是:把越寇近
  年来在我广西和云南边境多次进行的武装挑衅,综合起来给战土们讲一次,以激发
  大家的练兵热锗。我便找来一些报纸,念了几篇有关这方面内容的消息、通讯、以
  及我外交部对越南当局的照会等等。我毫无个人发挥,完全是照本宣读……
  下课后,炮排长靳开来竟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指导员,你讲得不错!飞机上
  挂暖瓶,你水平高得很唻! 放心,啥时打起仗来,我们保证跟着你这当指导员的屁
  股后头,一个劲地往前冲!”
  面对他的讥讽挖苦,我扭头而去……
  我调动的事,妈妈抓得越来越紧了。每隔几天,我总会收到她的信。她在信中
  不断向我说明调动一事的进展,叹息她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办的事……
  我本想“曲线调动”的事连里是不会知道的。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时,
  尽管这里还没谁了解其全部内幕,但我来九连是为了调走这一点,不仅连里干部全
  知道,连消息灵通的部分战士也挤眉眨眼地晓得了。
  我苦熬硬撑到十一月底。这天,我又收到妈妈一封信。她在信中告诉我,调动
  的事总算有眉目了。她让我一旦接到调令,务必尽快离开连队。她在信的结尾部分,
  煞是神秘地告诉我,说她听说我们这支部队可能有行动。但告诫我:切莫声张!切
  莫瞎传!
  面对两个带叹号的“切莫”,我琢磨不透我们这支部队能有啥行动。不错,南
  边的形势是够紧张的,但那是小打小闹,枪声离我们这里还远着呢!我竟违背了妈
  妈的叮嘱,趁没人时悄悄把电话挂到师里那位帮我办调动的领导家里,当我把意思
  拐弯抹角地说明后,对方哈哈笑了起来,说他压根还没听到啥,说我妈妈的神经太
  过敏了……
  我放心了。但我却一天也不愿在连队里熬了。我天天盼着调令来!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心烦意乱地到山溪边散了会步返回营房。当我走到
  连部窗前时,听屋内梁三喜和靳开来在高声谈论,我便悄悄停下来。
  靳开来:“连长,除了那件大衣是新的,你总共就那么点破家当,又穷鼓捣啥!”
  梁三喜:“伙计,你也抽空拾掇拾掇吧,看来是快开拔了。”
  靳开来:“开拔?见鬼,往哪开拔? ”
  梁三喜:“往南边!你不觉得该打一仗了? ”
  靳开来:“仗看来是要打的。可全国这么多军队,你咋知我们这支部队要往前
  开? ”
  梁三喜:“你别问了。等着瞧就行了。”
  靳开来:“连长,是不是上面已给你透风了? ……怎么,对咱还保密呀! ”
  梁三喜:“上面没谁给我透风。该咱连级干部知道的事,老百姓也差不多知道
  了。”
  靳开来:“那,你是……”
  梁三喜:“我是从指导员他母亲那里得来的消息。”
  靳开来:“活见鬼,那老娘们能给你啥消息! ”
  梁三喜:“你真是个直肠子。你就没想想,为啥她对指导员的调动抓得那么急?
  我听团里的干部干事说,这些天指导员的母亲几乎天天往师里打电话……”
  靳开来:“嗯。有道理! 听说那老娘们神通广大,她知道消息要比师长、军长
  还早呢! ”
  梁三喜:“这不就得啦。我看部队在十天、八天之后要上前线!这事你千万要
  保密,决不能瞎嚷嚷。”
  靳开来:“奶奶的!只要是共产党坐天下,那老娘们胆敢在部队上前线时把她
  儿子调回去,看我靳开来不自费告状到北京! ”
  …………
  十天天之后我终于拿到了调令!
  然而,想不到梁三喜竟能料事如神!当我就要离开连队时,一声令下,我们这
  支部队果真要上前线,要开拔! 当天,炊事班一下便宰了四头猪,但却来不及
  吃了!
  进亦难,退更难。我处在万分矛盾当中! “滚蛋,你给我赶快滚蛋!”忠
  厚人梁三喜一下变成靳开来,他面对我劈头盖脸地痛骂,“奶奶娘!你可以拿着盖
  有红印章的调令滚蛋,我可以再请求组织另派一位指导员来!但是,养兵千日,用
  兵一时! 军人,你不会不知道你穿着军装!现在,你正处在一道坎上,上前一步还
  好说,后退一步你是啥? 有的是词儿,你自己去想!你自己去琢磨!”
  五
  长龙般的专列闷罐车载着武器和土兵,昼夜兼程。在九连坐的两节闷罐子里,
  有我这拿到调令没敢退却的指导员。
  不用梁三喜直着骂,我当然也晓得,军人效命沙场,当应义无反顾。倘若我在
  这种时候离开这支部队,那将是对军人称号的最大玷污!众口啐我是“逃兵”算是
  遣词准确,破口骂我是“叛徒”也毫不过分……
  部队开到云南边防线,大家才知道这所谓边防实际上是有边无防。可红河彼岸,
  我们用肉眼便可看到一个挨着一个的永备性、半永备性的碉堡工事。如果拿起望远
  镜,既能清晰地看见那瞄准我们胸膛的黑洞洞的射击孔。而我们这边,多年来却一
  直高喊把自己的国土,当作对方“最辽阔的大后方”……
  如今,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进行还击,一切都显得紧迫而仓促。一下拥来这么
  多部队,安营首先成了大问题。团以上指挥机关挤进了地方机关的办公室。连队则
  分散在深山沟里,用青竹、茅草、芭蕉叶和防雨布,搭成了各式各样的“营房”。
  为防空防炮,还常常住进那刚挖的又潮又湿的猫耳洞……
  当我们九连听了边民有家不能归的控诉,现场参观了河口县托儿所被越寇用机
  枪横扫后的惨状后,求战书象雪片一样飞到连部。尽管上级不提倡写血书,连里还
  是有几位战士咬破了中指……可我这个当指导员的,人虽跟着九连来了,心里却仍
  在打小鼓。我懊丧自己自作自受,我后悔当初不该放着摄影干事的美差不干,来到
  这九连搞啥“曲线调动”!眼下,我唯一的希望是离开这战斗连队,回到军机关…
  …
  于是,我便悄悄找军里和我要好的同志,让他们侧面反映一下,以工作需要为
  名,把我重新调回军机关。恰在这时,军党委做出一个十分严厉的决定:凡在连队
  和基层单位的高干子女,一律不准调到机关里来。已经调的要坚决送回基层,个别
  因有利于打仗确实需要调的,不管他是干部还是战士,均需军党委审批才能调动。
  否则,按战时纪律予以追究。
  我听后,心里凉了半截。
  梁三喜对我的态度倒还够意思。在他骂我滚蛋时我没还嘴,见我跟着连队来了
  又没离开连队,他不仅没再向我投来鄙视的目光,反而象我刚下连时那样主动找我
  商量工作。我还觉察到,他已给连里的其他干部做过工作了;当我们坐着闷罐车朝
  前线开时,一路上靳开来曾不时地说些风凉话给我听。扬言说战场上他将摽着我,
  一旦发现我有叛变的苗头,他会给我一粒“花生米”尝尝……而眼下,他见到我尽
  管脸还放不开,但大面上也总算说得过去了。
  连队进入了临战前的突击性训练。为适应在亚热带山地丛林中作战,团里让我
  们九连练爬山,练穿林。这比那“十公里全副武装越野”,更够人喝一壶的。梁三
  喜累得嗓音嘶哑,眼球充血,嘴唇龟裂,那瘦削的脸膛更见消瘦了。就连被誉为
  “轻型组克”的靳开来,脸颊也凹陷了。至于我,那就更不用提了。我累得晚上睡
  觉连衣服都懒得脱,常产生那种“还不如一颗流弹打来,便啥也不知道才好”的念
  头……
  我和妈妈已有二十多天中断了联系。来到前线后,料她也无神通可施展了,我
  也就懒得再给她去信。这天,从后方留守处转来连队一批信件,其中有我三封。一
  封是柳岚从军医大学写来的,她在信中质问我为啥接到调令后还不回去,讥笑我是
  不是想当什么英雄了。她毫不掩饰地写道:现在的大学生宁肯信奉纽约伯德罗埃岛
  上的铜像( 自由女神) ,也决不崇拜斯巴达克斯……另外两封信是妈妈写来的。头
  一封信她让我离开连队动身时给她拍个电报,她好派车到车站接我回家。第二封信
  她已觉出事情不妙,似乎也深知在这种时刻调我回去的利害关系。她问我是否因周
  围有不良反应才没走成,如果觉得实在不能调走,那就无论如何也得离开连队,重
  回军机关工作方为上策。
  妈妈的“上策”和我的心思吻合了”
  此时,我多么想赶快离开九连回军部啊! 而重回军部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雷军
  长身上。这时,我想起了妈妈多次给我讲过的她救过“雷神爷”一命的往事:一九
  四三年秋。近三万名日寇纠合吴化文、刘桂堂( 即刘黑七) 等部的皇协军,对山东
  沂蒙山区进行大规模的拉网扫荡。当时,雷军长是山东军区独立团的一营营长,妈
  妈是团所属“地下医院”的指导员( 因医院的所谓床位不过是一些堡垒户的炕头,
  故称地下医院) 。一营在掩护山东分局机关和渤海银行机关转移时,被敌包围了。
  人称“雷神爷”的雷营长,率全营四百余众与敌展开血战。战斗从上午十时许打响
  直到黄昏,机关安全转移了。这时,“雷神爷”所率的四百余众尚存不足百人,而
  且大部挂了彩。“雷神爷”也多处负伤,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担负救护伤员的妈
  妈,借着暮色的掩护,冒着纷飞的弹雨,在一片死尸堆里寻找还未死去的伤号。当
  妈妈用手一捂“雷神爷”的嘴,觉出“雷神爷”还有一丝呼吸,使将他背在身上,
  从死尸堆里一步一步爬了出来……
  为躲过敌人的清剿,妈妈把“雷神爷”安置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山洞里。妈妈把
  一头乌发推成光头,从乡亲们那里借得一项瓜皮式旧毡帽戴在头上,腰缠一根猪鬃
  绳腰带,扮成一个看山林的穷小子,日夜守护着“雷神爷”。妈妈千方百计地为
  “雷神爷”寻找药物。没有绷带,她把自己唯一的一床被面用开水消毒后,撕成了
  条条……
  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妈妈听到洞外有声声怪叫。出得洞来,借着一道闪电,
  妈妈发现有四、五只狼睁着绿森森的眼睛,嗥叫着向洞口涌来。显然,是“雷神爷”
  的伤口腐烂,让野狼嗅到了味儿。妈妈将驳壳枪上了顶门火,但怕暴露目标又不敢
  鸣枪。她便抓过一把镐头立在洞口,与饿狼对峙,到天色破晓……
  妈妈承受了一个女同胞极难承受的艰险,精心护理“雷神爷”,终于使“雷神
  爷”死而复生。
  在“雷神爷”康复归队那天,他紧紧攥着我妈妈的手说:“有恩不报非君子,
  我雷神爷走遍天涯诲角,也忘不了你这女中豪杰!”
  这真是生死之交!没有妈妈,你“雷神爷”能活到今天当军长吗?!要知道,
  我是妈妈唯一的儿子,尽管你“雷神爷”摆出副“铁面包公”的架势,可妈妈在最
  关键的时刻求你点事,难道你真会不帮忙吗?再说,我本来就是军机关里的人,军
  机关也要参战,调我回去并不是啥出大格的事吆!只要你“雷神爷”说一句“这是
  工作需要”,那就名正言顺了!
  想到这些,我忙给妈妈写了封倍,火速发出。
  我们在阵地上度过了春节。这时,各连的干部配备进行了较大的调整。我们九
  连的副连长调到团司令部侦察股任参谋去了。曾发牢骚说自己是“鸡肋”的炮排长
  靳开来,被任命为副连长……
  一个星期又熬过去了。我估计妈妈已收到我的信,我盼着妈妈快写信给“雷神
  爷”!
  战前的训练已停止,各连都在反复检查携带的装备,开始养精蓄锐了。
  迟了!我调回军部的事看来是办迟了!
  二月十四晚上( 后来才知道,此时距十七日凌晨发起进攻,只有五十小时) ,
  师里组织排以上干部看内参电影《巴顿》。
  看完电影,已是夜里十一点了。师参谋长通过扩音器大声宣布,说军长正忙着
  最后审定我们师的作战方案,让大家静坐等待,一会军长要来讲话。
  “嗬,我们的巴顿要来讲话了!”不知是谁这样小声喊了一句。
  我知道,在坐的好多人看完《巴顿》后,是很容易把军长跟巴顿将军联想在一
  起的。
  少顷,人们探头探脑地说军长来了。我一瞧,正是“雷神爷”驾到!
  雷军长身高顶多有一米七○出头,是个干练的瘦老头儿,绝没有巴顿将军的块
  头。但他却比巴顿更令他的同僚和部属敬畏。他平时走路也按“每步七十五公分”
  的“操典”进行,腰板笔直,目光平视,一举一动都显出军人的英武和豪迈,将军
  的自信和威严。
  他捷步登上土台子,师参谋长忙把麦克风给他左右矫正了一下。
  军长用目光环视了一下这设在山间的露天会场,那俯瞰尘寰的架势告诉人们,
  他,他统帅的这个军,永远是天下无敌的!
  这时,只见他脱下军帽,“砰”地朝桌子上一甩,震得麦克风动了一下。
  仅此一甩帽,会场便骤然沉寂。静得象无波的湖水,连片树叶儿落下也会听得
  见。
  在我们军里,谁没听说过雷军长“甩帽”的轶事啊!
  那是一九六七年“一月风暴”席卷神州之后,军机关所在地C 市的左派要夺市
  委的大权,中央文革小组顾问康生亲自打电话给军里,让军方支持C 市左派夺权,
  并指出军里可派一名主管干部,任C 市“三结合”红色新政权的第一把手。在此之
  前,军里派出的支左观察小组已把得来的情况报告过军长,军长已知道参加夺权的
  那位造反派头头,是个偷鸡摸狗的人物;而准备参加‘三结合”的那位革命老干部,
  则是军长早就一见就烦的“滑头派”……
  军长主持召开军党委会,把军帽猛地朝桌上—甩:“不怕罢官者,跟我坐在这
  里开会!对那帮乌合之众要夺市委的大权,我雷某决不支持!怕丢乌纱帽者,请出
  去!请到红色新政权中去坐第一把交椅!”……
  甩帽的后果:他丢了军长的职位,被押进了学习班。
  C 市左派夺权后搞得实在太不象话。一年之后,连“中央文革”也不喜欢他们
  了。军长这才从禁闭式的学习班回到军里。但是,军长的职位早有人占了,他便成
  了个无行政职务的军党委常委。接着,林彪抓什么“华野山头”,他又一次在军党
  委会上甩帽,为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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