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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火光中,太傅一脸正气,此时此刻,他铿锵有力的回答仍引经据典,蕴藉着士大夫特有的学者风度:
  “当初晋国大夫赵鞅引兵入宫,清除君主身边的奸人,故而孔夫子修撰《春秋》时,对他大加赞赏。尔等宿卫天子,怎能不明春秋大义?”
  卫士长官听了,为之动容。
  持戟卫士打开了承明门。太傅的队伍继续向宫内涌去,在尚书台的门口停了下来,太傅想在这里发表演说,进而控制局势。
  太傅攘臂高呼道:“大将军忠心卫国,黄门反逆,为何反说窦氏无道?”
  “谁出此言?”
  随着声音,从尚书台边的道路上,转出一队中黄门剑士,为首的是现任黄门令王甫。
  王甫一手按剑,一手指着太傅说:“先帝新弃天下,陵园尚未完工。窦武有何功劳,兄弟父子并封三侯!又设乐饮宴,多取掖廷宫人,旬日之间,聚财巨万。大臣如此,有何道理可言?陈公现为宰辅大臣却与他相互结党,竟还说要惩治反贼!左右,给我拿下!”
  剑士们一拥而上。太傅拔出佩剑,对王甫大喝一声。剑士们见老太傅如此,不敢贸然上前,只得将太傅和他的属下、学生们围困在核心。
  在一阵僵持之后,太傅的队伍被驱散,太傅和他的几个重要属官被押送北寺狱。
  太傅与宦官们结怨太深。本朝制度:中央各级官员、包括掖廷宦官,其俸禄钱粮的发放和假期的批准,皆由尚书台的副长官——尚书仆射与右丞对掌。太傅自孝桓皇帝朝即任尚书令,在任其间,曾运用手中的权力让一些宦官失业,并克扣了不少在任宦官的俸禄与假期。现在,押送太傅的宦官们欣喜若狂。一进北寺狱的刑房,中黄门的一个骑兵副官便将老太傅踏翻在地,踩着他骂道:
  “你这个老怪物,还能裁我们的员,扣我们的俸禄和假期吗?”
  是夜,本朝太傅陈蕃遇难。太傅字仲举,汝南平舆人。
  黄门令王甫,已控制了北宫中的局势。除了中黄门,虎贲、羽林两支禁军也被他掌握。三支禁军计有一千多人,王甫将他安扎在北宫的南大门——朱雀门上。
  在都亭的大将军,也对五营兵士作了布置。他很快恢复了自信,因为五营兵士的人数是宦官禁军的几倍。他下令军队奔赴北宫靖难。
  天亮的时候,必有一场大战。
  曹节一直坐镇在德阳殿。现在,他似乎已经预料到天亮以后可能发生的情况,这是他最不想见到的结果,因为不仅担忧大将军的兵力强大,而且,天一亮,全城的吏民都会知道今夜的政变,事态会变得复杂而棘手。他希望以最快的方式解决大将军。
  他想起了一个人。
  帝国护匈奴中郎将张奂,今晚注定了没有好觉可睡。去年冬天,羌人抄掠三辅,张将军与部将尹端、董卓大破之,斩其豪酋,杀虏万余。近来,他接到朝廷的诏令,命他振旅还朝。他带着一支精锐的卫队,举行了入城和献俘仪式。他是一个天生的军事家,因为他很少在军事上下功夫。这些天,他抖落征尘,屏退公务,又回到了他钟爱的书斋生活。在研究和传授欧阳氏的《尚书》学方面,他有着很高的造诣和广泛的声望。他和两个儿子张芝和张昶,都是帝国著名的书法家,后世学草书者,无不以为楷模。
  可是现在,他被人叫起接受诏旨。颁旨之人,是宫中大总管——少府卿周靖,他现已持天子符节、拜为车骑将军。诏板上说窦武已反,命他率卫队与周靖一道去收领北军,讨伐窦氏。天子的印玺昭然,作为臣子,当即刻赴诏。张奂披挂完毕,与周靖率兵至朱雀门,会同王甫的兵士,向宫外开去。
  天已大白,北宫之外的双阙前,两军相遇。
  王甫向北军的士兵出示了天子的诏令,宣布张奂是他们的新任指挥官,并命令手下的军士不断地对北军叫道:“窦武反叛,汝等皆为禁兵,当宿卫宫省,为何随之造反?先降者有赏!”
  王甫的手段很快就奏效了。大将军的阵脚渐渐松动并喧哗了起来。接着,一些军士扔下武器,跑向王甫的阵营。
  眼下的突变,是大将军万万没有想到的。其实,这正是大将军最疏忽的地方。
  北营的军士,除长水校尉所辖的骑兵征自乌桓和匈奴这两个民族之外,其余多是洛阳城中的子弟。他们有着京师小民特有的政治敏感和纨袴气息,权衡利害的能力大于分辨是非的能力,并且非常爱惜生命。孝桓皇帝朝,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曾跟随中常侍收捕不可一世的大将军梁冀,因而深知中官的厉害。何况,现在又面临天子的诏令、威震边关的大将张奂和他手下如狼似虎的卫队。再者,大将军的亲党出任北军校尉,不过数月,对将士的恩宠尚未普及因而且威信未立。
  接近中午的时候,大将军及其亲党已经震慑不住北军五营。阵营中的兵士所剩无几。大将军见王甫麾军逼来,只得与窦绍等回马而走。追兵将大将军等包围在都亭,大将军解鞍下马,稍作喘息。然后,长叹一声,拔剑自刎。步军校尉窦绍亦随之自刎。
  他们的首级,被悬在都亭示众。
  黄门令王甫回到北宫德阳殿的时候,灵帝已斜在御座上睡着了。
  天子的宝剑,落在地上。
  按例,秋风肃杀之际,正是本朝处决人犯、典狱正刑之时,不过,今年的秋天,由于处决的人犯过多,洛阳城里的小民们已失去了延颈围观的兴趣。稍有良知的人,则不忍去看,因为成批被杀的,都是本朝的贤臣及其亲党宗族。
  被处决的名单中有:大将军的近亲、姻亲和宾客、侍中刘瑜及其家族、北军屯骑校尉冯述及其家族。刘瑜字季节,广陵人,通天文历算之术,以上书直谏著闻朝野。就刑之后,宦官烧毁了他的这些谏书,宣布为胡说八道。
  虎贲中郎将刘淑、尚书令尹勋、议郎刘儒和已退休在野的故尚书魏朗,以大将军的同谋而受到指控。刘淑、尹勋、刘儒下狱自杀。刘淑字仲承,河间乐成人,本朝皇室宗亲。孝桓皇帝朝征入京师对策,为天下第一。尹勋字伯元,河南巩人,衣冠世家,为人刚毅,少时读书,得忠臣义士之事,未尝不投书而叹。刘儒字叔林,东郡阳平人,孝桓皇帝朝以极言直谏著称。魏朗字少英,会稽上虞人。在征至京师受审的途中自杀,有《魏子》一书遗世。
  死者的门生故吏以及被他们征辟举荐做官者,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牵连,免去官职,永不录用并交地方管束,本朝称之为:禁锢。大将军的一些远亲,还被流放到帝国疆域的最南端——日南郡,那儿接近北纬十五度,住着赤身裸体的野蛮人。
  大将军府的大总管胡腾,因收葬大将军尸体,被押回他远在南方湘水流域的故乡桂阳郡禁锢。在他的安排下,大将军惟一的血脉、孙子窦辅逃离了京师。一年以后,曹节发觉此事,追捕甚急,胡腾与大将军府令史张敞携带窦辅窜入相邻的零陵郡中,诈称是自己的儿子并为他娶亲成家。
  陈太傅的友人朱震,当时担任帝国沛郡铚县县令。闻讯后弃官入京,哭葬太傅,又藏匿太傅之子陈逸于甘陵界中,故而全家遭致监禁。朱震备受拷掠,至死不言。
  议郎巴肃,也被押回故乡勃海郡高城县禁锢。由于法官的疏忽,他可谓幸免于难了。因为他是大将军诛杀宦官计划的重要制定者。很快,曹节就查出了这条漏网之鱼。收杀巴肃的诏令用飞骑传送到高城县令的手中。巴肃得知后,自己来到县衙的大堂,他不愿难为自己这位担任县令的老朋友。县令急忙将他拖入内室,解下身上的绶印,说道:
  “公大义凛然,在下愿意弃官,和您一起流浪江湖。”
  巴肃向他长揖道:“为人臣者,有谋不敢隐,有罪不逃刑。既已不隐其谋,又何必逃其刑呢?”言毕,自入槛车。
  与大搜捕比肩接踵而来的,便是大封赏。这次政变中的宦官领袖、中常侍、长安乡侯曹节迁为长乐卫尉,改封育阳侯。长乐食监王甫迁为中常侍,黄门令如故。长乐五官史朱瑀及其从官史共普、张亮等六人,皆封为列侯。护匈奴中郎将张奂迁大司农,以功封侯。此外,尚有十一名宦官与官吏封为关内侯。
  朝中的人事也作了变更。天子的太傅换成了和颜悦色的原司徒胡广,并让他主持尚书台的政务。以原司空刘宠为司徒,大鸿胪许栩为司空。
  现在,大将军和陈太傅威严的身影已从朝堂上消失了,他们和一大群同志、僚属静静地躺在京师北门外邙山脚下的平民坟场之中。不过,他们的愿望并没有随着身躯的入土而被埋葬。二十一年以后,另一位大将军和一大批武装起来的士大夫们实现了这个愿望。但那时,我们的大汉帝国也随之灭亡了。
  建宁元年的秋天,帝国失掉了最后一次挽救危亡的机会。
  第一章 孝灵皇帝孝灵皇帝(6)
  建宁二年(169)春正月丁丑日,本朝大赦天下。十四岁的天子身穿礼服,登上御座,颁布了诏令。他习惯地向身体的侧后看看,那是以往临朝时太后的座位。今天,他才有了至高无上的感觉,但又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与失措。大将军和太傅的被杀,使他夺得了一个帝王能够拥有的享受一切尊荣和声色的权力,同时也使他终其一生只能扮演着不称职的君主的角色。现在,只有身边的中常侍们教他如何应对大臣了。他对中常侍这次英勇反击很是感激,又为自己感到庆幸,因为他知道自己成为天子的途径,和叔父孝桓皇帝如出一辙:由太后和一位大将军当作傀儡选中,然后依靠中官砍掉控制自己的巨手。但对于自己来说,这个过程在一年之内就迅速地完成了。
  几天之后,慎园贵人董氏从河间国的老家来到京师,天子亲自来到夏门亭——这个去年大将军迎接自己的所在,奉迎亲生母亲。此时,长乐宫的主人窦太后已被迁到南宫的一所殿院中,过着寂寥的生活。她后悔莫及,因为她终于看透了中官们,明白了一个道理:谄媚绝非忠诚。
  三月乙巳日,天子的生母去掉了贵人的称号,被尊为孝仁皇后。她的兄长、天子的舅舅董宠被授予执金吾的职位,掌握宫外的警卫和水火非常之事,下有属丞一人,领缇骑二百。同时,董宠之子董重亦被授予五官中郎将之职。
  一系列重新确立天子地位的动作,其背后都有缜密的安排和独特的用心。这又出自几位宦官领袖的精心设计。作为天子,则不可能考虑许多,不过,聪明的士大夫们一定能看出端倪,那就是:新太后没有住进北宫,而是被奉养在南宫嘉德殿内,号为永乐宫。帝国的中央机构和政治中枢,皆在北宫。孝明皇帝永平三年(60),诏起北宫及诸官府,至永平八年(65)冬七月成。宦官们不仅把原先住在北宫,操纵国柄的窦太后迁到南宫,而且也不让新太后成为第二个把持北宫的女人。
  先哲有言:“福兮,祸之所倚。”这对执金吾董宠来说,是再恰当不过的了。按本朝的惯例,他应该是新任大将军的候选人,但在这个最嫉恨大将军的时期,他不仅失去了成为大将军的可能性,而且失去了生存的可能性。
  次年九月,董宠因擅用他的姐姐的名义,去走一些大臣的后门,搞些请托之事,被中官指控。同月,死于审讯之中。在本朝的政坛上,所谓廉政的举措,常常是排除异己的手段。
  建宁四年(171)正月初三甲子日,本朝举行了一次隆重的典礼:为天子加元服。
  元者,首也。首之服即为冠冕。本朝沿用周礼,男子年二十左右,即可为之行加冠礼,象征他已是一位成年人,具备承担社会事务的能力。作为天子也不能例外。而且,他的冠礼必须成为臣民的礼仪典范。天子的年龄,距礼仪规定的年龄还差整整四年。不过,本朝的列祖列宗自孝和皇帝以降,除了未及冠年即已夭折者,皆于十三岁或十六岁举行冠礼。这大概是因为他们承继大统的年龄过于幼小的缘故吧。
  太傅胡广带着宗正、太常、大鸿胪寺的官吏,在高皇帝庙中,已布置了好几天了。永乐宫的新太后请他担任典礼中的西宾,因而他不仅是礼仪中的主持者,而且是这位即将成年者的导师和长老的化身。
  清晨,天子乘着装饰华贵的金根车,由文武随从陪伴至庙前。他从庙前的东阶升至堂前,西向,面对在堂门西侧东向而立的太傅。相互揖礼后,宗正和卜师向天子汇报了典礼日期的选择以及准备的情形。随即天子被引导进入高皇帝庙的西厢。
  天子沐浴之后,先后身着四套服饰展示在庙堂下的百官面前。大家看到了天子头戴进贤冠、爵弁、武弁和通天冠的四种威仪,象征着他所承担的道德、权力、军事和祭礼的义务。然后,天子手执玉圭,被引导着向高皇帝的灵位行礼,再进入设好的筵席,象征性地饮上几口用古式的尊爵呈进上来的酒。最后,太傅胡广向天子诵读了祝辞。
  天子的车队回到北宫嘉德殿的朝堂之上,庄严的钟磬声敲起,参加国宴的嘉宾皆已入席。天子进到后堂,换上最正式和庄重的朝服。当他出现时,乐声更加洪亮,群臣伏拜,山呼万岁。赞礼官大声地朗诵起颂文,并宣布天子的新诏令:大赦天下。
  灵帝觉得这才是他真正的即位大典。作为一个天子,成年礼的举行,意味着他开始亲政了,他似乎也觉得自己懂事了。在典礼之中,他体验到了无比的尊贵和自信。这次典礼植下的自信,使得天子在以后的执政岁月中,时时表现出妄自的冲动。
  可匍匐在丹墀下的大臣们,则为这个以幼小之躯顶戴旒冕的少年而忧心忡忡,甚至感到嘉德殿的高基厚础,都在自己的膝下颤动起来。
  典礼结束时,天已黄昏。有两个官吏在回家的路上,对今天的典礼评头品足。其中一个感慨地说道:“国家就如一杆秤,天子就是秤砣,虽为孤家寡人,但他依靠臣下作秤杆,竟可以均衡起沉重的天下!”
  另一位却说:“阁下您作为秤杆,难道不觉得,这只秤砣太轻了吗?”
  洛阳的正月,虽已进入春天的节气,但尚无暖意。他们的谈论,就在寒风中飘散得无影无踪了。
  第二章 大放逐大放逐(1)
  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
  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
  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
  伊忧北堂上,肮脏倚门边。
  ——赵壹《秦客诗》
  在天子加元服时所宣布的大赦令中,有一类人不在赦免之列,那就是:党人。
  天子不能原谅他们。天子的这种仇恨,是由宦官们培养起来的。
  建宁元年九月的北宫政变结束了,但这场碰撞犹如一场大地震,它的余震仍延续到第二年。
  大将军和陈太傅被诛之后,士大夫们或垂头丧气,或咬牙切齿;宦官和奸小们兴高采烈,拍手称快。不过,有一个人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复杂心情,这个人便是张奂。
  他被宦官们出卖了。
  事后,他知道了一切,知道了宦官矫诏调他出马,正是因为他刚刚被征入京而蒙在鼓里。自孝桓皇帝永寿元年(155)被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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