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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是,我没想骗……骗妈妈的!”
  伽玛的声音高了一瞬间,却又很快弱了下来,那是一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心虚。
  阿舍尔:“说说看吧。”
  ……依照雄性虫族那么敏锐到非人类一般的五感,阿舍尔可不相信他们不会不知道这些出现在花丛下的树叶、野花,只能是他们知道,却没明着告诉他。
  伽玛不自然地碾了碾鞋底,轻声开口:“妈妈连最里侧的叶子,也看到了么?”
  “嗯哼。”
  阿舍尔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见虫母等待着自己的回答,伽玛抿唇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空着的手挠了挠脑袋,“最开始只是妈妈让迦勒和乌云喂养的那几只野犬。”
  筑巢期情绪敏感的虫母变成了多愁善感的小哭包,他不仅仅会担忧别墅内各个家具的“加班时长”和“心理健康”,还会将自己的善意发散到别墅之外,其中之前被旦尔塔抱着有过一面之缘的野犬一家,就是重点关注对象。
  “所以树叶是它们……送来的?”
  “是的。”伽玛点头。
  阿舍尔一向会抓重点,“那你说‘最开始’是指……”
  “后来,”伽玛又挠了挠脑袋,“后来是野犬一家和库亚一起的。”
  阿舍尔一顿,脑袋里忍不住冒出了几个问号。
  “库亚?”
  ——库亚。
  塞克拉的兄长,从前生活在天空之城的高级虫族,是王虫的子嗣,也同样是王虫身边的“近卫”,曾受制于王虫,帮其抓捕同类作为“肉畜”食用,但后来则选择站在了阿舍尔这一边,并为当初他们彻底解决王虫而提供的部分帮助。
  阿舍尔对库亚的印象还停留在对方很早就表露出来的,区别于大多数虫族而更加复杂多变的情绪。
  那是当时身处始初之地,所见过的虫群中,最像是“人类”的唯一一个高级虫族。
  在库亚的身上,阿舍尔总能窥见人类情感上的复杂性和矛盾性,就好像是在纯粹的黑与白之间忽然出现了一抹被染色的红,看起来明显却又格格不入。
  阿舍尔一顿,脑海里闪过了什么,忽然道:“这几天是你和库亚一起的排班,对吗?”
  伽玛点头,神情心虚。
  按照虫群们最初排开的时间表,除了已经成为虫母伴侣的旦尔塔拥有特殊的“单独”排班特权,其余的虫族高层均被分成两两搭档。
  在此之前,阿舍尔对于虫群们彼此的排班轮换模式并不过问,因此对“排班表”的细则也仅有前几日浅浅看过一眼的模糊记忆,算不得多清晰,但今天猛然提起,倒也叫他找到了几分熟悉。
  伽玛和库亚确实是同一天的排班,但出于某种小心翼翼的心情,哪怕虫母不曾表示出反感和拒绝,库亚依旧把自己藏了起来,哪怕轮到了自己,也只是像个透明人一样,活动在朱赫忒星球上。
  敏感,多愁,还有几分拧巴,完全就是一个不像是虫族的虫族。
  “所以这些野花是……”
  伽玛努了努嘴,小声道:“是库亚和野犬一家共同的杰作。”
  是某种说出来都叫倾听者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巧合,但因为受赠对象是谁都喜欢的虫母,似乎听起来便也觉得合理了很多。
  ……
  生活在野外的生物通常都有敏锐的嗅觉听觉用于辨认周围环境的安全性,而野犬作为犬科动物,嗅觉自然是不差的。
  哪怕那几日筑巢期的阿舍尔身上沾染了再多混杂的、属于虫群信息素的味道,甚至都不曾主动出现在野犬一家面前,但当子嗣们将猎物赠予野犬的时候,这群生长在野外的坚强生命依旧可以嗅闻并发现那几分甜滋滋的味道。
  如果说雄性虫族的气味对野犬们来说是威胁和恐惧,那么换成了夹杂在虫群周身的那股细微又甜腻的味道,则变成了足以吸引野犬们的“天然诱捕剂”。
  ——虫母吸引的从来就不只是雄性虫族,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足以被称之为自然界的万物迷。
  当然,这种“迷”可能是喜欢和亲昵,也可能是觊觎和食欲。
  于是,前有筑巢期的虫母泪汪汪地使唤虫群们用猎物去饲喂野犬一家,后有循着味道而来的几只野犬送上“答谢礼物”。
  野犬夫妇感谢大自然的馈赠,但敏锐的嗅觉又足以它们发现某些指向性的细节,便选择在静谧的黑夜里,叼着它们认为是很好的礼物,偷偷放在了别墅门口的花丛里。
  ——野犬习惯用树叶去装饰窝巢,不论是新鲜还是干枯的树叶,在足够数量的情况下,可以构成睡起来软和又舒服的栖息场所。
  只是夜里野犬夫妇才刚刚放下树叶,藏身于花海之间,便见着了另一道黑影,抱着一束新采摘的野花放在了同样的位置。
  出于黑影和猎物来源者相近的身形,那一刻野犬夫妇不禁怀疑自己送的礼物到底合不合人家口味……
  黑夜下,陷入思索的野犬夫妇,与思绪复杂的库亚相互对视,前者的目光从疑惑到恍然大悟(知道应该送什么礼物),后者则略显低沉和悲伤。
  这场对视结束得很快,库亚和野犬夫妇彼此像是擦肩而过的陌路者,很快就相互错开视线,统一又默契地乘着夜色离开。
  一个想着明天再过来偷偷看看妈妈,另一个则想着明天要叼点儿野花当作是礼物……
  于是第二天的夜里,抱着一束花的库亚和分别叼着两束花来的野犬夫妇不期而遇。
  某种不需要言语的默契在静谧中形成,库亚放下花束后让开位置,野犬夫妇也依次上前,等三把野花混合在一起后,库亚会对野犬们点点头,彼此继续头也不回地朝着相反方向离开。
  这么一来二去,便持续了数日,直到这天清晨才被阿舍尔注意到。
  ……
  野花的出现不曾打破阿舍尔的生活习惯,他模糊能理解到库亚的纠结情绪,但却不准备去主动干涉——
  怎么想、如何做、该怎么赎罪,那是库亚自己该考虑的事情,哪怕阿舍尔已经成为了虫族的虫母,但只要库亚一天不主动和他提起这件事情,那么阿舍尔便也不会主动过问。
  他不会,也不可能成为所有虫族的救世主,尤其是库亚的,所以对于现有的情况,阿舍尔选择了默许并继续保持。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性格不像虫族的库亚,会能与自己和解……
  ……
  那束会出现在别墅花丛下的野花堆,变成了阿舍尔每天清晨里都会去看一眼的习惯,或许因为是因为他不主动探寻,那些各色的野花倒也不曾断过,甚至每天都会变着花色、种类出现在门口。
  不得不说,库亚和野犬夫妇的审美还是很不错的,野花配色很清亮,于是当天阿舍尔便和伽玛要了一个带有细碎花纹的小花瓶,将新鲜的野花插了进去,摆在了客厅的柜子上。
  后来的第四天、第五天……送花者不曾停下过,阿舍尔便也看到一束就插起来一束,
  别墅内的花瓶几乎从没有空落的时候,每隔几天枯萎的野花就会被新的代替,倒也为阿舍尔本就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增加了点儿别的安排。
  比如修剪花枝,给花瓶换水,研究插花技艺。
  直到第八天——
  原本陪在阿舍尔身边的伽玛到了换班的时间,于当天的清晨里,满眼不舍地冲着虫母要了一个拥抱,这才匆匆上了飞行器。
  至于和伽玛一起的库亚,也在那天清晨留下了这个月的最后一束花,在阿舍尔看不到的角落里偷偷乘上了飞行器。
  嗡鸣的大型宇宙器械起飞升空,阿舍尔如往常一般收拢了花束,插进到花瓶里,却不想在这天夜里接到了几个意外来客。
  那个时候正是傍晚,阿舍尔和接班而来的伽德、伽斓一起散步回来,才准备进别墅,忽然听到了几声微弱的哼几声。
  等扒开花丛一看,没想到是嘴里提着幼崽,一路赶路到这里的野犬夫妇。
  “妈妈,是它们——”伽德让开了位置。
  比起筑巢期见到它们时的模样,野犬一家两大四小身上皆有不同程度的伤痕,其中野犬丈夫的伤势最为严重,竖起来的尖耳朵似乎被咬掉了半截,鲜血淋漓,糊了大半个脑袋。
  倒是一直被野犬丈夫保护着的妻子和幼崽们,都只是轻微的挫伤,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应该是遇见了什么危险。
  阿舍尔有些意外,于是伽斓自告奋勇,说要去野犬的洞穴处看看情况。
  原有的日程计划被打乱,阿舍尔抱着手臂安静看着四个总爱围在自己脚边的幼崽,伽德则去厨房里切了点儿肉块放在了几只野犬的面前。
  不到五分钟,伽斓回来了。
  原来是花海尽头的树林里来了一群霸道的野猪,横冲直撞,像是土匪一般,它们看上了野犬一家的栖息地,于是原本住在那里的野犬夫妇和幼崽们便遭了罪,打又打不过,再加上带着孩子们,很难再找到合适的洞穴,最终野犬妻子左思右想,才满心忐忑地带着丈夫和孩子们走到了这里。
  比起被野猪群霸占的洞穴,以及野外危机四伏的环境,也只有这里,才能让连日奔波的野犬夫妇稍有安心。
  ——它们最初只是想在花丛堆里偷偷休息一下、喘口气的,谁知道孩子们太闹腾,这才被发现了踪迹。
  只是野犬夫妇并不知道,哪怕没有这几声哼唧,对于伽德、伽斓来说,别墅周围的风吹草动,他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伽斓看了看地上吃肉的野犬,又看了看靠在门框上,虽然面无表情却眼底弥散着温柔的虫母,忍不住试探性道:“妈妈,要留下它们吗?”
  阿舍尔一顿,下意识想拒绝,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
  ……现在和以前,已经不同了。
  阿舍尔喜欢动物——或者说他喜欢这种活着的,温暖的,有自主思维,知道好坏,会凑在身边陪伴他的生命体,而不是机器造物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固定的程序。
  这样会让他有一种自己其实也是有陪伴者的感觉。
  但从前在贝利斯老宅的时候,“喜欢动物”这项爱好是不允许存在的——母亲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会管他,而贝利斯老爷则讨厌一切会叫的生物,作为孩子的阿舍尔自然也不可能拥有喂养小动物的机会。
  后来他慢慢长大,这份喜欢被藏在了心底,有意做些什么,却总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压着。
  从赚到第一笔钱、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开始,阿舍尔的日常有70%都在实验室里度过。
  他被工作和事业填充满了生活,闲暇时间少得可怜,甚至因为在研究所连着做实验,连家都很少回,便更没有时间去满足童年时的缺失。
  如果是没有遇见虫群之间,阿舍尔或许会在心底动一动留下野犬的念头,但最终的选择却一定是花星币找个更好的去处给它们——哪里也好,他可以提供星币一直养着它们,却没有办法把它们带回到自己的家。
  阿舍尔觉得自己养不好的。
  可现在……
  他看了看蹲在台阶上逗着野犬的伽斓,又看了看站在一边温和等候的伽德,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好几圈,最终说出口的却和阿舍尔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驰。
  阿舍尔:“……那就留下吧,说不定哪天它们待够就离开了。”
  虫母的决定就是虫群们的决定。
  当天,阿舍尔难得没有像往常一样散步回来就往实验室走,而是坐在别墅门口,任由四只野犬幼崽绕在脚边,安静地看着伽德、伽斓两兄弟的动作——
  更细致的哥哥正给野犬丈夫包扎着受伤的断耳,而弟弟则敲敲打打,用现有的材料给野犬一家搭建了个简易的狗窝。
  于是从这天开始,朱赫忒星球上的别墅后院里来了六个新成员,断耳却勇敢的野犬丈夫,擅长抓野兔的野犬妻子,以及四个天天跟在阿舍尔屁股后面摔跟头的野犬幼崽。
  最初野犬一家一直住在伽德造的小木屋里,但直到降落在朱赫忒星球上的那一场大暴雨,改变了野犬一家的现状,也改变了阿舍尔——
  暴雨来的时候正是深夜,不论是阿舍尔还是陪伴在身侧的子嗣,都没有注意天气预报的习惯。
  因此等大雨瓢泼到玻璃面都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时,别墅后院由木料制成的小屋早就被雨滴打着潮湿一片,紧闭的窗外狂风不止,偶尔还夹杂有雷鸣闪电的动静,让这一晚变得哄闹十足。
  本已经睡着的阿舍尔半夜惊醒,他甚至没顾上那时候轮到班的乌云和歌利亚,就赤着脚冲向后院,要不是子嗣们追上来得及时,夜里只披着一层轻薄睡袍的虫母很有可能会直接跑进哗啦啦的雨水之下。
  好在歌利亚的动作更快。
  来自于乌云的长风衣披在阿舍尔身上时,衣摆几乎盖到了脚踝,他被歌利亚单臂抱在怀里,站在别墅的屋檐下,而夜色下的后院里,则是一手撑伞,一手抱着野犬夫妇,尾勾缠着四只幼崽的乌云。
  那一刻,着急接过野犬的虫母,用怀里干净的浴巾紧紧裹着这群和自己相处了数个月的小生命们,可那时候的他却并不曾注意到,子嗣们眼底闪烁着的光芒冷淡且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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