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裴氏子孙，不可再选京中勋贵、朝官之女入宫，尤其继位得承大宝的，更不可以此为后。</p>
足可见得先皇帝对陈家把持、祸乱朝纲这二十余年的阴影有多深，此举自然是为防将来外戚弄权，只是众人心中也隐隐有些预感，他临终前都不忘特意将此事写在遗诏中叮嘱，心里提防着的那个，说不得……便是当时已然深得三皇子信重的贺顾——家中那个正当年华，又未曾婚配、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了。</p>
先帝的多心倒也不是没有必要，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倘若贺子环真的摇身一变，从皇上的姐夫又亲上加亲，成了皇上的妻舅，这可完了……以后贺家在京中，真不知要如何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了。</p>
龚昀忧心忡忡道：“你啊，怎么这样死脑筋？即便是真出了五服，不也还是姓贺么？打断骨头连着筋啊，这门亲事若真成了，届时贺将军见了新后，叫一声堂姐，那中宫还能不帮衬着他？日日在皇上耳边吹枕头风？到那时候，入主中宫的是他贺子环的远房堂姐，还是亲妹妹，又有何分别啊？”</p>
“我方才瞧了一眼，那贺大姑娘……生的……生的实在是一言难尽，这般尊容，皇上竟还能说得出‘甚好’两个字，说到底，立贺氏女子为后，岂不也是为了抬举贺家？这事若传将出去，必然朝野震动啊！”</p>
“我看此事干系重大，如今朝中有些分量，勉强还能说动陛下的，也不过只有你我、敦睦兄三人，这样，我叫人去樊阳查一查那贺大姑娘的家世底细，两日后叫上敦睦兄，咱们再议此事。”</p>
余亦承也渐渐听的面色肃然起来，明白过来龚昀所言，的确不是危言耸听，沉吟了片刻，点头应了。</p>
两日以后，龚、余、王庭和王老大人三人，果然又在龚府的茶厅相见了。</p>
只是龚老大人万万没想到，他将心中所忧和那头的王老大人和盘托出后，王老大人却只捻着胡须，摇头有些无奈的轻声笑了笑。</p>
王庭和道：“贺将军年少时得我开蒙，也叫我一声老师，此事元夫并非不知，今日却并不怕我偏私与贺顾，仍叫我来商议此事，是信重于我。”</p>
龚昀道：“敦睦兄为官多年，品行如何，有目共睹，我自然是信得过敦睦兄的，也知道敦睦兄绝非趋炎附势、攀附权贵之辈，今日实在是没了主意，才会请你前来，如今陛下要选樊阳贺氏长女为后，这恐怕……恐怕委实不妥，朝中能劝的动陛下的，也只有咱们几个老家伙了，我这才想请敦睦兄，咱们三人一道进宫去劝劝陛下……”</p>
王庭和却摇了摇头，道：“我正要说，元夫若是为了此事，请恕我不会与元夫、重年共往了。”</p>
龚昀一怔，道：“敦睦兄，你这是……”</p>
王庭和看了看他和那头沉默不言的余亦承，半晌才缓缓道：“元夫、重年，我知你们二人也是一心为国，只是今上的性子，也过了这么些年了，难不成你们还看不明白么？选后的事，自打当初陛下答应时，他心中便早有打算，不是你我能干涉的了的，且不必说你我，就是先帝爷来了……”</p>
王庭和言及此处，有些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后面的话虽不提了，但龚、余二人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p>
是啊，那年废太子垮台，尽管未立续储，皇上却也分明已在先帝心中坐稳了储君的位子，可只因着一点小事，却也仍然能为了坚持心中所想，惹得先帝龙颜大怒——</p>
他从不是一个肯委曲求全、虚与委蛇的人。</p>
龚府茶厅里一片静默。</p>
王庭和站起身来，拱手道：“若无其他要事，敦睦就先告辞了。”</p>
余亦承涩声道：“……敦睦兄的意思，难道是让我们冷眼旁观吗？”</p>
王庭和本已转身作势要走了，闻言却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余亦承，他脸上笑意敛了几分，淡淡道：“前些日子，鲁岳被发落了。”</p>
龚、余二人一愣，不知他忽然提那鲁岳做什么。</p>
“赵秉直虽然无甚大才，性情又刚愎自用，但他那老师鲁岳却与他不同，的确是腹有诗书、明达事理之人，早年间我与鲁岳也曾相交甚好，一向觉得他虽脑子迂了些，人却不坏，德行也无亏，可后来还是与他分道扬镳了，二位可知为何？”</p>
龚昀听他这么说，才知道原来如今身居高位，把持议政阁首睽之位的敦睦兄……当年竟也和那前几日在朝会上丑态毕露的鲁岳有过交情，不由得有些意外，道：“……为何？”</p>
王庭和仰头闭目片刻，才重新睁开眼看着他们缓缓道：“当年鲁岳问我，我文章中的‘君子治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何解，何为不为？我答鲁岳，道义不正，不为；力所不及，不为。”</p>
“他听了却嗤之以鼻，以为我所谓的‘力所不及’，不过是昏懦退缩之托词，非大丈夫所言，倘若心有一道，身向往之，则该当力破万难，则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九死其犹未悔——”</p>
王庭和说到此处，摇了摇头，道：“人只有一命，鲁兄却要九死，这便是我与他的不同之处——鲁兄为了心中认死的道，可以九死，我王庭和却不想如他一般，天下大道何其千万，人力有涯，所能达者，也不过如沧海一粟，我自少时，便知读书是为达则兼济天下，而不是为着有朝一日能在揽政殿中撞柱而死，即便死的轰轰烈烈，即便死的留芳千古，天下皆知。”</p>
“留着这条命，敦睦所能践之道，能为苍生、百姓所做之事，不知凡几，则即便百年后于史书未留片墨，籍籍无名，心犹未悔。”</p>
他云山雾罩的说了一通，最后见那头的龚昀、余亦承神色茫然，似乎并未听懂的样子，倒也不以为忤，只捋着胡须哈哈一笑，道：“既如此，元夫兄、重年兄，在下便先告辞了。”</p>
等王老大人飘飘然离去，龚昀才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转头问老友道：“敦睦方才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听懂了么？”</p>
余大人沉默了许久，最后总结出十分简明扼要的四个字——</p>
“敦睦是叫咱们……”</p>
“少管闲事。”</p>
--------------</p>
中宫人选定下这事，很快就在朝中传了开来。</p>
皇后人选出自贺家，果然如龚老大人所料那般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p>
只是这场波澜，与龚老大人事前所猜想的稍有不同，竟并没有闹得很大，或是因着皇帝暗中也在摁着，或是因着皇后人选虽然出自贺家，与永国公关系却并不太近，也或是因着经了多日来的一连串变故、目睹了鲁、赵师徒二人的现状，刺儿头们也开始在心里认了怂，识时务为俊杰起来——</p>
罢了，罢了，皇上愿意立后，本也已是意外之喜，他没有一意孤行的打算和贺将军搞一辈子的男风，叫江山无继，大家便已经阿弥陀佛了。</p>
足可见得先皇帝对陈家把持、祸乱朝纲这二十余年的阴影有多深，此举自然是为防将来外戚弄权，只是众人心中也隐隐有些预感，他临终前都不忘特意将此事写在遗诏中叮嘱，心里提防着的那个，说不得……便是当时已然深得三皇子信重的贺顾——家中那个正当年华，又未曾婚配、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了。</p>
先帝的多心倒也不是没有必要，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倘若贺子环真的摇身一变，从皇上的姐夫又亲上加亲，成了皇上的妻舅，这可完了……以后贺家在京中，真不知要如何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了。</p>
龚昀忧心忡忡道：“你啊，怎么这样死脑筋？即便是真出了五服，不也还是姓贺么？打断骨头连着筋啊，这门亲事若真成了，届时贺将军见了新后，叫一声堂姐，那中宫还能不帮衬着他？日日在皇上耳边吹枕头风？到那时候，入主中宫的是他贺子环的远房堂姐，还是亲妹妹，又有何分别啊？”</p>
“我方才瞧了一眼，那贺大姑娘……生的……生的实在是一言难尽，这般尊容，皇上竟还能说得出‘甚好’两个字，说到底，立贺氏女子为后，岂不也是为了抬举贺家？这事若传将出去，必然朝野震动啊！”</p>
“我看此事干系重大，如今朝中有些分量，勉强还能说动陛下的，也不过只有你我、敦睦兄三人，这样，我叫人去樊阳查一查那贺大姑娘的家世底细，两日后叫上敦睦兄，咱们再议此事。”</p>
余亦承也渐渐听的面色肃然起来，明白过来龚昀所言，的确不是危言耸听，沉吟了片刻，点头应了。</p>
两日以后，龚、余、王庭和王老大人三人，果然又在龚府的茶厅相见了。</p>
只是龚老大人万万没想到，他将心中所忧和那头的王老大人和盘托出后，王老大人却只捻着胡须，摇头有些无奈的轻声笑了笑。</p>
王庭和道：“贺将军年少时得我开蒙，也叫我一声老师，此事元夫并非不知，今日却并不怕我偏私与贺顾，仍叫我来商议此事，是信重于我。”</p>
龚昀道：“敦睦兄为官多年，品行如何，有目共睹，我自然是信得过敦睦兄的，也知道敦睦兄绝非趋炎附势、攀附权贵之辈，今日实在是没了主意，才会请你前来，如今陛下要选樊阳贺氏长女为后，这恐怕……恐怕委实不妥，朝中能劝的动陛下的，也只有咱们几个老家伙了，我这才想请敦睦兄，咱们三人一道进宫去劝劝陛下……”</p>
王庭和却摇了摇头，道：“我正要说，元夫若是为了此事，请恕我不会与元夫、重年共往了。”</p>
龚昀一怔，道：“敦睦兄，你这是……”</p>
王庭和看了看他和那头沉默不言的余亦承，半晌才缓缓道：“元夫、重年，我知你们二人也是一心为国，只是今上的性子，也过了这么些年了，难不成你们还看不明白么？选后的事，自打当初陛下答应时，他心中便早有打算，不是你我能干涉的了的，且不必说你我，就是先帝爷来了……”</p>
王庭和言及此处，有些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后面的话虽不提了，但龚、余二人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p>
是啊，那年废太子垮台，尽管未立续储，皇上却也分明已在先帝心中坐稳了储君的位子，可只因着一点小事，却也仍然能为了坚持心中所想，惹得先帝龙颜大怒——</p>
他从不是一个肯委曲求全、虚与委蛇的人。</p>
龚府茶厅里一片静默。</p>
王庭和站起身来，拱手道：“若无其他要事，敦睦就先告辞了。”</p>
余亦承涩声道：“……敦睦兄的意思，难道是让我们冷眼旁观吗？”</p>
王庭和本已转身作势要走了，闻言却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余亦承，他脸上笑意敛了几分，淡淡道：“前些日子，鲁岳被发落了。”</p>
龚、余二人一愣，不知他忽然提那鲁岳做什么。</p>
“赵秉直虽然无甚大才，性情又刚愎自用，但他那老师鲁岳却与他不同，的确是腹有诗书、明达事理之人，早年间我与鲁岳也曾相交甚好，一向觉得他虽脑子迂了些，人却不坏，德行也无亏，可后来还是与他分道扬镳了，二位可知为何？”</p>
龚昀听他这么说，才知道原来如今身居高位，把持议政阁首睽之位的敦睦兄……当年竟也和那前几日在朝会上丑态毕露的鲁岳有过交情，不由得有些意外，道：“……为何？”</p>
王庭和仰头闭目片刻，才重新睁开眼看着他们缓缓道：“当年鲁岳问我，我文章中的‘君子治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何解，何为不为？我答鲁岳，道义不正，不为；力所不及，不为。”</p>
“他听了却嗤之以鼻，以为我所谓的‘力所不及’，不过是昏懦退缩之托词，非大丈夫所言，倘若心有一道，身向往之，则该当力破万难，则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九死其犹未悔——”</p>
王庭和说到此处，摇了摇头，道：“人只有一命，鲁兄却要九死，这便是我与他的不同之处——鲁兄为了心中认死的道，可以九死，我王庭和却不想如他一般，天下大道何其千万，人力有涯，所能达者，也不过如沧海一粟，我自少时，便知读书是为达则兼济天下，而不是为着有朝一日能在揽政殿中撞柱而死，即便死的轰轰烈烈，即便死的留芳千古，天下皆知。”</p>
“留着这条命，敦睦所能践之道，能为苍生、百姓所做之事，不知凡几，则即便百年后于史书未留片墨，籍籍无名，心犹未悔。”</p>
他云山雾罩的说了一通，最后见那头的龚昀、余亦承神色茫然，似乎并未听懂的样子，倒也不以为忤，只捋着胡须哈哈一笑，道：“既如此，元夫兄、重年兄，在下便先告辞了。”</p>
等王老大人飘飘然离去，龚昀才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转头问老友道：“敦睦方才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听懂了么？”</p>
余大人沉默了许久，最后总结出十分简明扼要的四个字——</p>
“敦睦是叫咱们……”</p>
“少管闲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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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人选定下这事，很快就在朝中传了开来。</p>
皇后人选出自贺家，果然如龚老大人所料那般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p>
只是这场波澜，与龚老大人事前所猜想的稍有不同，竟并没有闹得很大，或是因着皇帝暗中也在摁着，或是因着皇后人选虽然出自贺家，与永国公关系却并不太近，也或是因着经了多日来的一连串变故、目睹了鲁、赵师徒二人的现状，刺儿头们也开始在心里认了怂，识时务为俊杰起来——</p>
罢了，罢了，皇上愿意立后，本也已是意外之喜，他没有一意孤行的打算和贺将军搞一辈子的男风，叫江山无继，大家便已经阿弥陀佛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