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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甥之盟至今,大唐与吐蕃之间最大规模的一场会战彻底开始了。
  绥和城方向已经开打,安贞率领的临洮军主力也已经投入战场,皇甫惟明坐镇拔延山,指挥这场绥和之战。
  河西方向,哥舒翰部扫清了西海北面的所有敌军,将牧民往南驱赶,已经开始在西海以北建立军镇,目标直指西海正中间位置的龙驹岛。
  龙驹岛原名海心山,面积只有1平方公里,这里曾经是吐谷浑皇室的牧马之地,春来牧之,马皆有孕,所生之驹,号为龙种,所以又叫龙驹岛。
  占据这个地方,可以作为大唐在整个西海地区的补给中心,但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拿下吐谷浑当年的首都,伏俟(qi)城。
  而眼下,大斗军乌怀愿,宁寇军李朱师,玉门军张仁贤,三部共计一万八千人,正在强攻这里。
  吐蕃如今的的精力全都放在了石堡城和积石城上面,已经无力向西海派兵,也就是说,伏俟城已经得不到任何支援。
  但是这座城,非常难打,毕竟做过首都的地方,当年无论是大唐还是吐蕃,本来都是想摧毁这座城池的,因为这座城地理位置太过重要,无论落在谁手里,另一边的肯定吃亏。
  但是吐谷浑人不愿意,这是他们亡国之后,唯一的旧国情感寄托所在,而吐谷浑在吐蕃朝廷话语权不小,所以保留了下来。
  而大唐没有摧毁这里,是因为金城公主的几次恳求,毕竟吐谷浑的慕容部,当年是支持金城公主的。
  金城公主如果人在大唐,是没有牌面的,也就是司空邠王李守礼的女儿,但成了尺带珠丹的妻子,基哥也是要照顾人家面子的。
  而盖威的赤水军骑兵主力,以整个健康军为补给,以哥舒翰为策后军,已经长驱直下,开始频频骚扰乞力徐的殿后军莽布支。
  只等到乌怀愿他们拿下伏俟城之后,便可几路大军汇合,扎乞力徐的屁眼,截断乞力徐与吐蕃王庭之间的联系。
  也就是说,在伏俟城被唐军攻破之前,乞力徐需要尽快拿下绥和城,然后南北包夹郭子仪,等到拿下积石城,那么这场大会战基本就会宣告结束。
  大战,是有一个必须停战的节点,这个节点很复杂,而且双方都会非常默契的认同这个节点。
  大多情况下,是在一方战略极为被动,短时间内几乎不可扭转局面的情况下,那么就不得不选择停战。
  如果积石城再落入吐蕃手里,那么皇甫惟明只能暂时撤兵,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再打下去都是徒劳无功,徒增损耗。
  李琩今天,在自己狭小的卧房内,见到了臧希液。
  平日里,是臧希液主动来见他,但是这一次,是李琩主动将对方叫来的。
  “左相的信,给你的,”李琩指了指炉火边放着一封密封信笺道。
  臧希液点了点头,拿过信封拆开就看。
  牛仙客来信,他是意料之中的,因为他的安人军被韦光乘搅和之后,他便去信长安,希望牛仙客能够干预。
  他知道韦光乘是李林甫的人,可是牛仙客与李林甫的关系也不差啊。
  但是在看完信后,臧希液却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一个边关重将,顶级硬汉,当着别人的面抹泪,可见是内心柔软的那一部分被触动了。
  “怎么了?”李琩好奇道。
  臧希液擦了擦眼睛,稍许有些哽咽道:
  “是左相的亲笔,我认得,但是信中所书之字体,已经是歪歪斜斜了,可见左相当下,连握笔都已艰难,我承左相恩惠多年,实不忍见如此。”
  牛仙客的信是写给臧希液的,但却派人送到了李琩手里。
  很好理解,这是在暗示李琩,帮我照顾照顾我的这位老下属,牛仙客现在是不好意思直接请求李琩帮忙,因为他已经无权了,觉得自己在李琩这里,已经没什么分量了。
  所以才用了这种婉转的方式。
  李琩接过信来大致看了一眼,内容很简单,鼓励臧希液不要因上一次的大败而丧失斗志,一切听从隋王安排,希望臧希液能够沙场建功。
  这话其实是写给李琩的,既然信是由李琩交给臧希液,那么臧希液一定会让李琩看。
  李琩安慰对方一番后,道:
  “我听说过你们兄弟的事情,左相当年受过你们父亲的恩惠,呵护你们,这是知恩图报,人嘛,都是有感情的,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当下形势紧迫,切莫因情事伤怀,延误大事。”
  臧希液点了点头,不再吭声。
  事实上,他的父亲包括他们兄弟几个,以及牛仙客,都是信安王旧部,但是呢,李祎返回长安之后,对他们撒手不管了,只有牛仙客一直在帮衬着他们兄弟。
  皇甫也是信安王旧部,但是派系当中也是很复杂的,领头羊在,聚是一团火,领头羊没了,散是满天星,自然各自另立炉灶了。
  所以臧氏七兄弟,眼下都是跟着牛仙客,可惜这个大后台,已经失势了。
  而李琩也从牛仙客的信中,看到了另外一层意思,对方有意将他的心腹,托付给李琩照顾。
  虽然李琩不理解牛仙客为什么选择他,但他自然是非常乐意的。
  于是李琩道:
  “我一直认为,当下形势,是反攻石堡城的良机,绥和城牵扯住了索达赤部,盖威当下,也一定抵达乞力徐的后方,不然对方不会这么急切的想要拿下绥和城,但是其他人都觉得此举过于冒险,你认为呢?”
  臧希液仔细琢磨着李琩这番话,闻言道:
  “之所以大家认为艰难,是因为石堡城在贼军加筑防线之后,确实固若金汤,我军此时出击,若是索达赤回头,又会陷入包夹之境,陇右当下,已经无应援之兵,确实非常冒险。”
  如今可以暂时抽调的,只有安人军、镇西军,白水军,加起来一万八千人,在当下的形势下,具备攻城实力,但形势一直在变,如果皇甫请求从湟水一线抽调三军进入绥和战场,那么就不要再提什么反攻石堡城了,已经没兵了。
  但李琩一直都觉得,当下是一个千载良机,如果他现在攻石堡,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正如李光弼进驻绥和之后造成了当下的乱战形势。
  首要关键,其实就是在盖威身上,如果对方能察觉到陇右正在强攻石堡,选择不惜代价冲击乞力徐的殿后军,那么乞力徐在首尾都需要兼顾的情况下,将被迫做出一些选择。
  被迫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一定是对大唐有利的。
  “若我以你为先锋,你敢不敢打?”李琩直视对方,沉声道。
  臧希液一愣,惊讶的看着李琩的双眼,沉吟片刻后,咬牙道:
  “敢!”
  李琩笑了,看向一旁的武庆道:“让韦光乘来一趟。”
  既然选择让人家臧希液打前锋,自然需要解决人家的后顾之忧,而臧希液所顾忌的,都在韦慌乘这个挖他墙角的人身上。
  李琩要做这个和事老,韦光乘是不会不给面子的,他只是担心安人军眼下多为新军,战斗力堪忧,是否具备攻坚能力。
  而臧希液则是直接拍胸腹,你只要让你的人都听我的,这一仗就能打。
  开门见山之后,双方达成一致。
  于是李琩立即派人传信镇西军,白水军,来鄯州召开军事会议。
  白水军使是王难得兼领,他当下在积石城,而副使,是王难得的拜把子二哥杨景晖。
  当天夜里,杜希望与杨景晖二人进入城中。
  当他们听到李琩的计划之后,也是目瞪口呆。
  “是不是再等等?等到西海方面形势明朗,我们再出击,似乎更为合适,”杜希望是个沉稳的人,特别适合在无战事的情况下帮朝廷管理藩镇,与牛仙客的属性差不多,属于发展自身,固守壁垒的守成节帅。
  但是当下这种情况,需要的是盖嘉运这种对外强硬的作战派节帅。
  韦光乘摆了摆手,看向杜希望道:
  “刚开始,我们认为吐蕃的后勤会撑不住,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已经死了十来万,十几万张嘴巴不用再吃饭了,防线收缩到只剩下石堡城和积石城,但是我们呢,我那天已经跟大家交底了,眼下的储备只能再坚持一场大战,中书门下一直在催战,你们也是知道的,为什么?因为陇右正在拖垮财政,我做为观察使,是为朝廷监督藩镇,凡事要站在朝廷的角度考虑,你们不想战,等到彻底拖垮国库,想战也没有机会了,届时补给不足,朝廷将被迫下令陇右休整,那时候就是跟你们算账的时候,希望大家能看清形势。”
  这话一出,杜希望不说话了,他很明白这个道理,朝廷将来算陇右的账,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这个丢了石堡城的罪魁祸首,接下来才轮到建制差点打没的臧希液,以及反攻未果的安思顺。
  反观李光弼和郭子仪两拨外人,反倒是建了功的。
  盖嘉运是真狠啊,生生将陇右拖到这步田地,这个狗日的,杜希望在心里骂道。
  “我没意见了,”杜希望道。
  臧希液嘴角微动,看向杨景晖道:
  “你呢?”
  杨景晖笑了笑,看向李琩道:“卑职一切遵从隋王指令。”
  李琩点了点头,起身道:
  “那就这么定了,韦寺卿坐镇鄯州,我跟你们一起南下,三天之后,三军开拔,不得延误,否则军法从事。”
  众将纷纷起身,叉手道:
  “喏!”
  一场战争,史书上的记载往往是非常简洁的,某某以一万人战胜谁谁的两万人。
  但真实的战场,非常之复杂。
  盖威从陇右带出来的军粮已经耗尽,但是他爹那边给他补上了,就是健康军。
  骑兵外出,一般都是携带干粮的,战马充裕的情况下,行军和冲锋还需要换乘。
  但眼下的赤水军肯定不宽裕,因为三万人分成三个部分,全都参战了,一万三千匹的战马,如今都处在高负荷状态。
  屁股后面有健康军的补给和哥舒翰的策应,盖威一万铁骑分作四大部分,他自领一千人为居中指挥,剩下三部,由三名突将统领,一个是王君毚的三子王晖,这是盖威的表弟,一个崔昇的儿子崔浔,这是表哥,一个是妻弟张国维。
  瞧见了没,打仗就得这么干,必须靠自己人,因为只有自己人才会在出了状况之下救你,而且大家是利益共同体。
  藩镇军士,绝大多数都是文盲,也就是说,他们心里的道理准则,只是从小长大所见所闻的认知,没有从课本上学习到正确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军中又没有文化课,能约束他们的只有军法,以及长官对他们的爱护。
  但是这两项约束,在生命遭受威胁的情况下,是可以抛弃的,那么血缘关系、裙带关系、过硬的私人关系,就成了上司与下属之间维系的纽带。
  所以领兵之道,往深了说,也是那句话:用自己人。
  三个亲戚各率三千人,他们的麾下,同样也是只有自己人能掌权。
  三千骑兵为一级作战编制,也就是说,骑兵在一定范围之内,三千人是极限,不能再多了,盖威纸面上的一万人,不是一万人扎堆在一起,实际上,非常的分散。
  眼下王晖的三千铁骑,已经分成了十几个部分,覆盖区域高达方圆十五里,每人都携带五天的干粮,见到牧民可以烧杀抢掠,以作补给。
  历史至今的所有战争,参战各方都有一个共同的观点,那就是不杀平民。
  但是我们要知道,这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历史上没有一场战争,是不杀平民的,根本就没有心慈手软这一说,自己人都照杀不误。
  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一百人为旅,有旅帅,五十人为队,有队正、副,十人为火,有火长。
  千人为军,主官为马步军都虞侯,下设虞侯和将虞侯,三千人,那就是突将了。
  三大部分骑兵,如今已经出现在乞力徐的大后方,因为太过分散,所以莽布支的殿后军,几乎随时随地都能见到大唐骑兵的身影。
  尤其是挑着赤水军的旗帜,这对他们造成的心理压力是非常巨大的。
  王晖的任务,是探查乞力徐的后勤补给线,以及对石堡城战场的身后形势,做一个清晰的掌握。
  “我就说嘛,吐蕃哪来的这么多军资,原来他们也快扛不住了,乞力徐只有三条补给,还是两日一送?”王晖眼下正在一处山坳下的帐篷内,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军情汇报。
  只见他朝麾下众人道:
  “这些人吃不饱啊,饿着肚皮在石堡城吹冷风呢,如果我们切断他们的补给,乞力徐是不是会饿死在石堡城?”
  “不行!”麾下一名将领道:
  “吐蕃王庭不可能坐视乞力徐失去补给,我们现在插进去,肯定会招来王庭大军,所以切断补给的时机要掌握好,一次建功,总好过不断消耗。”
  王晖笑指着对方笑道:“你小子,不愧是我阿爷调教出来的,没错,我们现在不能动,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王晖拥有作战自主权,也就是说,他只要觉得时机合适,是不用请示盖威的。
  战机一闪即逝,哪有那么多功夫请示,等你请示完了,机会也没了。
  盖威眼下坐镇后方,于一处溪涧旁扎营。
  骑兵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必须靠近水源,所以想要找到骑兵大部,找有水的地方肯定错不了。
  他现在也在等待时机,机会从哪来呢?从分布在南边,监察范围广达百里的军情里面寻找。
  他帐下的幕僚正在将每一件奏报做记录整理,军情奏报全部都是口述,没有书信传递这一说,所以要记录下来,多看几遍,从中寻找机会。
  “莽布支已经布阵防御,冲阵的代价太大了,”
  盖威眉头深锁的阅览着一封封的军情记录,揉着额头道:“我们现在的位置,想要打好这一仗,必须与陇右有呼应,派去赤岭的斥候有没有新的汇报?”
  一名幕僚握笔抬头:
  “石堡城方向,一如既然,索达赤的大军深入湟中,不知去向,他们的动向,应该还有几天才能传回来,这一次贼军很反常啊,他们竟然敢进鄯州?”
  盖威皱眉道:
  “可见我们的动向一直都处在贼人的监察当中,我军离开鄯州,他们便进去了,这是没将安思顺放在眼里啊,安胡子与阿兄齐名,岂是易于之辈,来自赤岭以北的军情,要第一时间送到我这里。”
  幕僚们点了点头。
  盖威现在,主要就是在掌握和分析各种战场信息,对另外三部主力,没有任何部署安排,全凭他们自己决断。
  因为他爹曾经说过,亲眼见到有时候都会看错,何况你都没有见到。
  没有亲临前线,他是不能冒失指挥的,否则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他来这里,本就是李琩安排的,要在乞力徐背后来一场大动作,那么他认为,李琩应该也会在陇右有所动作,所以等他收到关于李琩的动作之后,才是做出选择的时机
  哥舒翰想要证明自己,或者说,证明盖嘉运选择他掌管这支赤水军,没有选错人。
  所以他在西海北面打造新城的同时,也从各方征集了六十艘小艇,亲自带了八百人,就往西海中心的龙驹岛去了。
  青海湖上一共只有五个岛,最大的不是龙驹岛,而是沙岛,这个岛就在哥舒翰即将打造的新城方向,距离河岸只有五里地,因为距离河岸太近,那么它就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而且岛上多为沙砾覆盖,植被非常少,但是呢,这里是青海湖鱼鸥的主要繁殖地,所以哥舒翰的军队,一直有人来这边偷鸟蛋。
  龙驹岛做为唯一一个地处湖心的岛屿,又适宜放牧,无疑是一块绝佳的战略要地。
  岛上有驻防的吐蕃军士,人数不多,但修建有堡垒,也是易守难攻。
  哥舒翰是摸黑来的,也是摸黑进攻堡垒。
  所以这一战,从夜里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早上九点,才算彻底结束。
  这里一旦拿下,可作为大唐在西海地区的主要补给地,往西登岸,便是伏俟城。
  哥舒翰留下两百人驻守岛上,便又打算带人南下与盖威汇合。
  因为他很清楚,这一次河西远击,最大的功劳在盖威所在的地方,但是他做为盖威的策后军,肯定不能将人都带走,所以他将赤水军交给了凉州副守备安重璋(李抱玉),自己只带了一千马军,两千步军,便在第二天南下了。
  与此同时,湟水一线的大军,也准备开拔了。
  李琩这一次要亲临战场,不是为了抢功,而是鼓舞士气。
  下属总是喜欢在领导面前有出彩的表现,古今相同,士兵们知道主帅亲自坐镇,自然更为卖力,若是被主帅一眼相中,那便是飞黄腾达了。
  盖嘉运身边不少将领,都是这样发家的。
  “安人军为中军,镇西军左翼,白水军右翼,能拿出来的工程器械全都拿出来了,”
  韦光乘在节帅府见到李琩后,道:
  “此战若是功成,隋王在朝堂便站得稳了,每日常朝,应该会有一席之地。”
  “你想多了,”李琩正在试戴他的盔甲,闻言笑道: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是不敢犯错的,稍有差池,不知会有多少人落井下石。”
  韦光乘在一旁时不时上手帮李琩整理盔甲,道:
  “有右相在,那些人翻不起什么浪来,当然了,还是要谨慎,若是情势不利,便早早撤回来,我那些关于军资补给的话,都是吓唬他们的,您在陇右,右相无论如何,都不会拖你的后腿。”
  李琩一愣,转身道:“你现在才跟我交底啊?”
  韦光乘哈哈一笑:
  “右相负责总务,杨洄负责调度,我负责出纳,我们还真能让您断了补给?就是砸锅卖铁,也会给您交上来。”
  李琩顿时哭笑不得道:“为什么现在才说?”
  韦光乘正色道:
  “因为大军就要开拔了,以前不说,是怕您无后顾之忧,不敢自作决断,现在说,是让您无后顾之忧。”
  李琩笑了笑:“你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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