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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到了泰兴,她买下了一所房子,我们夫妇就同她住在那房子里,她既不要我们的房钱,也不要我们夫妇卖身为奴,连衣食住行都是她开销。起初我们还有些提心吊胆,后来她果然开始请媒人上门来议亲,我们夫妇便假充她的父母帮她充门面,可惜相看了许多人家都没成功。”
  孔嫂子此刻说来还觉奇怪,“其实那些人家里也有好的,只是她都不中意。我想,以她的相貌挑剔些也是应当,直到她和姜家搭上了话我才有些警惕起来,她莫不是就是专门奔着姜家来的?”
  听说就有那种人,专门借由婚事设套骗人家钱财,不过孔嫂子听顾儿说她与西屏是亲戚,就没好问,只咬断了余下的话,笑着给她二人添茶。
  顾儿追问:“那他们是如何与姜家搭上线的?”
  “不到两个月,西屏姑娘跟前的那位杜雪芝就到姜家对面租赁下一处房子,借着那门脸开了间小店卖吃食,姜家的下人常去吃,一来二去,就听说了庆丰街上有位冯家小姐生得倾国倾城,正在议亲。姜家太太本来不信,专门使人来瞧过,就这样没多久,便托了个媒人上门来给他家二爷说亲。后来我们才知道,姜家当时打发来相看的那位公子只不过是姜家的侄子,其实要说亲的二爷是个矮木桩子,相貌丑陋,怪道姜家那么有钱,却肯定下我们这门亲。”
  “后来呢?”
  “发现时已是他们成亲之后的事了,我看西屏姑娘并不怎样伤心,我就暗想,兴许她就是专门想嫁到姜家这样有钱有势的人家去享清福的,因此大家就没再理论。后来我们夫妇见亲事也做成了,不好意思再白吃白住在那房子里,便和西屏姑娘说要走,西屏姑娘还给了我们五十两银子。我和丈夫知道这门婚事做得蹊跷,怕姜家日后找麻烦,所以也没敢留在泰兴,往常州去了几年。”孔嫂子一气说完,仍是害怕,忐忑着问:“你们真不是来寻我们的不是的?”
  顾儿与红药相看一眼,笑道:“放心吧,我们真是西屏姑娘的亲戚,我是她姐姐。”
  “姐姐?”孔嫂子有些信不及,“从前西屏姑娘说,她没什么亲人呐。”
  “我们是远亲,也是这两年才联络上的。”
  “那西屏姑娘如今怎么样?还是在姜家做二奶奶么?”
  顾儿点点头,“今日之事,请大嫂再不要对别人提起,从前的事也不许再说。”
  言讫又搁下十两银子,并红药告辞出来。外头仍旧阴雨绵绵,街上变得冷清,有种残年岁暮的光景。顾儿心里郁塞得厉害,及至监房内,脸上还是惨然淹淡的神色。
  监房中光线更暗,所以点着灯,昏黄的光混着天窗投进来的一片阴白。母子两个像在残冬腊月间,还在从前穷时住的房子里说话,哈得出气来,每说一节,间隔中似乎阗着一种凄冷,身上总是不够暖和。
  沉默好一阵,顾儿抬头窥时修的脸色,发现他眼眶红了,知子莫若母,他知道她是为西屏,她心里止不住去想,不如就成全了他们?
  不过这时候说这些都是多余,西屏到底与姜家有杀母之仇,姜辛不死,她一定不会轻易甘休,说不定她这十几年都只为这个目的而活,所以情愿为此搭上她的终身和性命。
  她重重叹出口气,时修听见,抬头看她,眼睛里遍布着红色的恨意,顾不上什么王法公理,一心只顾替西屏开脱,“她是没办法,她死里逃生,十几年间也没人替她主持公道!”
  顾儿忙点头附和,“我知道,我知道——可眼下若真放任她下去,她就完了,咱们得想办法叫她悬崖勒马。”
  时修连眨着眼睛,慌乱间四下里望着,“当午之急是要查清汪鸣的案子,才能顺势扯出那些旧案,将姜辛,曹家,周大人等人一并治罪!这样六姨就犯不着铤而走险了。”
  “道理是这道理,只是你此刻还困在这里,自己都还没撇清,如何帮她?你爹那头向朝廷请命,不知几时才得信,就怕他的信没来,周大人这头又耍什么花招。”
  时修立起身,转背一想,不是拿了那鲍六么?暂且就拿他来顶罪,自己先脱身出去是正经,横竖就是判了他死刑,案子还得经刑部审核之后才会执行。
  事从权宜,如今也只好做个“糊涂官””先“冤屈好人”一回。于是转头道:“我有法子脱身,您先回去看住六姨。”
  顾儿起身应诺,却愁得端着两手连晃几下,“可我如何看得住她啊?你姨妈那个性子,什么都不和我们说,打定主意就不回头。”
  时修狠狠攒眉,“那您就跟着她,她去哪您去哪,她睡觉您也睡觉,寸步不离!”
  “噢噢!”她连连点头,“说得是说得是,那我先往姜家去找她去!”
  她一走,时修立刻打发狱头去叫了臧志和来,说要给那鲍六定罪,臧志和吃了一惊,“可那鲍六——”
  “我知道他是冤枉的,可这时候只有拿他来顶,我才好脱身,外头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办,我不能耽搁在这里!”时修连脚打着转,“只要在刑部批定下来之前,我们查出真凶,还可以翻案。”
  臧志和犹豫道:“可是,凶手万一真是曹善朗的话,曹家肯定会与刑部通气,到时候想再翻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周大人未必肯答应。”
  要牵连一个无辜的性命在里头,时修也良心不安,但自己若不能脱身,又如何去帮西屏?公与私,他一时不能分明,便委顿地坐回凳上,垂着脑袋半晌不吭声。
  臧志和思来想去道:“我倒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将来即便案情明了,大人恐怕也得受朝廷责罚。”
  时修忙站起来,“就是判我个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快说!”
  臧志和向外瞥一眼,凑过来低声说了一通,时修听完,迟疑片刻,“这行得通么?”
  臧志和点点头,“我看这几个狱卒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只要大人叫他们面上过得去,他们也不敢戳穿,难道只怕得罪周大人,就不怕得罪您?”
  时修稍思须臾,笑着点头,“好法子,只要能出得去,还管那么多做什么,你现在就去办,明日一早我就要出去。”
  亏得次日天不亮南台便来了衙内,臧志和在值房内胡乱睡了一夜,听见他来,便忙去将他从仵作间里拉往监房,一进门便命南台脱衣裳。
  南台稀里糊涂地架起眉毛,“脱衣裳做什么?”
  臧志和急着来解他的腰带,“嗨!你先别问了,先和大人换了衣裳要紧,代大人在这里小住几日。”
  “什么?要我代大人坐牢?”
  “你坐不坐?”臧志和一急便顾不上时修的掩面,直言道:“我告诉你,这可干系到姨太太的性命,难道你不在意她的死活?你要是真心喜欢她,就替大人在这里坐几日牢,换大人出去救她。”
  南台一头雾水,手却只管解起袍子,“到底怎么回事?二嫂出什么事了?!”
  时修只顾着低头解衣裳,“此刻和你说不清。我只问你,六姨昨日去你们家的香料铺子里查一味香,可查到什么结果没有?”
  南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昨日回去得晚,早上出门得早,并没有在家见着二嫂的面。”
  匆匆换过衣裳,时修便与臧志和欲往姜家去。出去的时候,但见二人均低着脖子掩住口鼻,那狱卒好奇盯着问缘故,臧志和忙呵呵笑道:“昨日下雨,小姚大人受了风寒,我们怕过了病气。对了,你们别老去打扰大人,姜仵作才刚带了碗药来,他吃了正焐汗呢。”
  好在时修与南台的身段差不多,穿着他的直裰戴着他的四方巾,掩住口鼻,一路出衙也没人认出来。走到姜家门上,时修怕给姜家人认出,只派臧志和上去询问,自己则站在街前朝对过馄饨铺张望,奇怪天已蒙蒙亮了,那铺子竟还未开门,这可不像林掌柜往日的做派。
  不,应当叫她杜雪芝。时修心下疑惑,抬腿朝对面那巷子里进去,走不了几步,见那后门上挂着把锁头,透过门缝朝里看,院内烟冷露冷,显然房子里没人。
  未几臧志和跑了来,“姜家的人说姨太太没在家,是不是给咱们太太接到那头房子里去了?”一看这门上挂着锁,抬手晃了晃,“咦,混沌铺也没人?”
  时修隐隐生出些不安和惧怕,忙抬脚往外巷外走,“先回庆丰街看看。”
  谁知进门撞见顾儿与红药正急匆匆要出门,乍见时修,顾儿抬手上下将他一直,一连串的问题,“你怎么穿着这身衣裳?这是谁的?你怎么出来了?”
  时修顾不得答,一头钻进门,急匆匆往院内走,“六姨呢?”
  顾儿忙掉身跟进去,“还说你六姨,昨日下晌我去姜家找她,说她还没回去,我在她那屋里坐到入夜也没见她回去,我就只好先回来了,这时正要过去找她呢。”
  他陡地回头,脸色有些苍白,“她不在姜家,我们刚打那头过来。”
  “她不在家?”顾儿一时茫然,眼睛朝四下里转着,“她不在家,又不在这里,那会去哪里?”
  时修越往屋里走越是心慌起来,就怕西屏昨日往香料铺子里追查,反查到姜辛的行踪,便等不及去寻他报仇,不是没这可能,毕竟连馄饨铺子也没了人。
  他自椅上坐下,虑着自己不能露面,只得派臧志和去跑一趟,“六姨昨日去了姜家的香料铺,你去那铺子里问问看六姨的行踪。”因放心不下,又同顾儿道:“娘,您还是到姜家去一趟,问问昨日给六姨赶车的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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