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自顾自对话，就在这片血泊中，这片惨象中，对话的语气像在聊“晚饭吃了什么、味道如何”，异常轻松，同时显得整个场面异常割裂。</br></br> 咒灵杀人，真绘没有疑问。</br></br> 但这个男人……为什么要任凭咒灵屠杀。他们竟然还是颇为熟稔的关系。</br></br> 他们是一伙的。</br></br> 真绘动了动手指，胳膊僵硬。除了尸体，餐厅已经没有活人。</br></br> 越过男人的肩膀，一个人匍匐着，向门口爬。他们没有理会这个漏网之鱼。</br></br> 身披袈裟的男人摸了摸她的制服领口，眼中掠过片刻的怀念、莫名的情绪。</br></br> 真绘紧盯他眼睛，他们对视，她双目瞪大，忍不住问：“……你想做什么？”</br></br> “如你所见。”他说，“杀人。”</br></br> “你说，你不想杀我。”</br></br> “是啊。”他放开手，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在发烫。真绘的后腰抵着桌子，竭力克制自己滑下去。</br></br> 该说她是幸运、还是不幸。</br></br> 眼睁睁看着别人的死，而自己侥幸活下来。因为咒术师的身份？走出这道门，她会被痛苦顷刻淹没吧。</br></br> 何况，真的能走出这道门吗？</br></br> “那我可以走了吗？”她还是尝试问。</br></br> “请便。”</br></br> 男人侧开。</br></br> 真绘吃惊，几乎怀疑听错了，但这个男人居然没有进一步动作。她有一阵头晕，因为血的味道无孔不入，浓郁到令人胆战心惊。生怕这个人会反悔，她飞快要走——</br></br> 然而，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br></br> 屏幕突兀亮起，来电显示的名字是，五条老师。</br></br> 男人的视线落下，他的目光有一瞬间凝固。</br></br> 真绘抓起手机，刚走一步，手臂被拽住，她的心漏掉半拍，男人低头，他的笑容有片刻消失，接着，又回到脸上。</br></br> “你还真是他的学生啊。”他说。</br></br> “……怎、怎么了？”</br></br> “电话不接么？”</br></br> 真绘脱口而出：“你认识五条老师？！”</br></br> “咒术界有不认识他的人么？”</br></br> 他只给她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从她手里抽走手机，接着让铃声响完，盯着“五条先生”这个来电备注一会，看向她的目光突然饶有兴致，“不好意思，我改变主意了。”他说，“现在，我不太想放你走了呢。”</br></br> 依然是熟悉的街道，人流向此处聚集。真绘被拉出餐厅，餐厅像一颗硕大的，坏掉的灯泡，正在闪烁。她回头看，他们很快没入人流。</br></br> 夜空呈现黛青色，夜景明亮，与路人擦身而过，真绘用袖子抹掉脖子上的血，抹不干净似的，一手黏腻。低下头，让长发挡住脸。他们堂而皇之走在人行道上，咒灵落后半步，慢慢行走在人群中。没有人能够看见它。</br></br> 不可能逃掉。</br></br> 也不可能做其他行为。</br></br> 真绘听见打火机摁响的声音。身边的男人点起一根烟，火星在他指间跳动。</br></br> 这个人身披袈裟，但抽烟，杀人，绑架。法衣分明强调正行和正知，他做的却是恶事。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种极为强烈的反差，让他的气质既危险、又扑朔迷离。</br></br> 他究竟在伪装，还是有其他目的？</br></br> 真绘再叁看他，视线不由自主被吸引，男人随手抖掉烟灰，“不想问点什么？”</br></br> 该问什么。</br></br> “……您要带我去哪？”</br></br> “远离这里的地方。”</br></br> “那是什么地方？”</br></br> “一会你就会知道。”男人的目光落在她侧脸，闲聊似的，“一个人外出，今晚打算去哪？”</br></br> 他双眼纤细，眼神却不。真绘感到脸颊火辣辣的，本不想回答，却实话实说：“去执行任务。”</br></br> “嗯。”他说，“那的确不太凑巧。”</br></br> “……”</br></br> “别发抖啊。”男人笑着，“我应该没对你做任何事吧？”</br></br> “……您、绑架了我。”</br></br> “绑架？”</br></br> 男人突然伸手，箍住她肩膀，手指扣下，一瞬间巨大的压迫感，真绘痛呼一声，他接着松手，揽住她。</br></br> 被陌生男人搂在怀里，没有任何旖旎的含义，只觉得可怕。好可怕。</br></br> 真绘浑身僵硬，几乎同手同脚，他说，“你需要搞清楚一个概念，如果我想绑架你，你现在应该和那些人一样，像一具尸体躺在地上。你现在完整地走在我身边，如何能说是绑架呢？”</br></br> 真绘勉强道：“那么，是您对我仁慈了。”</br></br> 置身繁华街道，不断有目光扫视过来，一个疑似僧人的男人搂着身穿制服的女学生，这种组合非常新鲜，令人浮想联翩。</br></br> 有男性路人的目光暧昧扫视他们，真绘的头埋的更低，努力降低存在感。恐怕在他们眼中，比起绑架，这更像一场桃色交易。</br></br> 因为清楚不可能向路人求救。</br></br> 男人的声音贴着耳朵滑过，她分外紧张。</br></br> “当然。”他说，“最近几年，我很少——几乎是没有，会对陌生人这么仁慈。”</br></br> “因为我是咒术师？”</br></br>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br></br> 他抓着她肩膀，摩挲凸起的肩胛骨，怀疑只要他一用力，就会捏碎她的骨头。真绘将“还有什么原因”这句话吞进喉咙。</br></br> “啊，忘了说。”他像想起什么，“敝姓夏油。”</br></br> 夏油。</br></br> 不常见的姓。</br></br> 他注意到她的反应：“听过？”</br></br> 伊藤真绘搜索记忆，某个灵光一现的瞬间倏忽滑走，再想捕捉，无处可寻。于是她摇头。</br></br> “这样啊。”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意味。过了会，他自言自语，“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br></br> 他们脱离人群，离开繁华市区。街道逐渐空旷，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而他们没有再对话，气氛诡异又紧张。就像施加压力。</br></br> 真绘脚步迟钝，膝盖发软，不仅是因受到惊讶，还有迟迟没有进食，大脑和胃部一起抽搐。</br></br> 他要去哪里。</br></br> 他要把她带去哪里。</br></br> 不杀她，留下她，究竟是什么意思。</br></br> 但、等等。</br></br> 刚刚这个姓夏油的男人，似乎是看见了五条老师的来电，因此出尔反尔。</br></br> 和五条老师有关？</br></br> 这时，来电铃声再度响起。</br></br> 真绘的心脏猛地颤抖，这个男人向她伸出手，说，“给我。”</br></br> 来电显示是：五条老师。</br></br> “他很关心你啊。”男人笑了笑，强硬夺走手机，“既然如此，手机就先没收了——免得影响我的计划。”</br></br> “……什么计划？”</br></br> 他但笑不语。</br></br> “在告诉你之前，先问一个问题。”他说，“你觉得他的电话，我接不接？”</br></br> 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br></br> 真绘只能凭本能回答：“您和他很熟吗？”</br></br> ”出乎意料的敏锐嘛。”</br></br> “可是……”</br></br> “可是从来没见过我，对不对。”</br></br> 真绘愣愣地点头，夏油盯着手机，在铃声即将结束时，他摁掉屏幕。</br></br> 这片区域几乎没有路人了，完全远离市区，放眼望去一片陌生。</br></br> 脱离人群，周遭也陷入沉静。夏油有些温和地、缓慢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随之温和，“怎么说呢，我果然不太想接他的电话啊。”</br></br> 他像兀自陷入一段回忆，“曾经他不喜欢弱者，如今却如此重视学生——不如让我们来设定一个期限，他多久能找到你？”</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