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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3章 今朝放浪思无涯
  且不说薛家母女鸡同鸭讲、心思各异,却说王夫人与凤姐儿离了东跨院进得荣国府来,便计议着一道儿往后头去劝陈斯远。
  凤姐儿心下一则碍于往日情分,二则也是顾忌贾家名声;王夫人心下自是不舍这会子陈斯远便走,她还想着让其与东跨院来回传话,也好早日将大权夺将过来呢。除此之外,王夫人也想趁热打铁,尽快将其与黛玉的婚事敲定,如此方可高枕无忧。
  至于宝玉,小孩子哭闹,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想当日茜雪、碧痕、晴雯被打发出去时,宝玉不也闹得不可开交?可过后还不是三两日便忘在了脑后?
  便是与黛玉情谊非常又如何?了不起多苦闷一些时日就是了。有道是长痛不如短痛,宝玉才这般年纪便对黛玉念念不忘,若时日再长那还了得?
  倒是老爷须得防着些,赵姨娘那狐媚子惯会下蛆,说不得吹了枕头风来,惹得老爷勃然大怒,盛怒之下再将自个儿的宝玉打坏了。
  思量间姑侄女两个一道儿到得陈斯远院儿前,抬眼便见内中丫鬟、婆子穿梭,贾琏正扯着陈斯远劝说连连。
  “……远兄弟这是何苦?老太太也不过是一时气话。老话儿说的好,小顽童、老顽童,这人上了年岁,性子可不就跟顽童一般?”
  陈斯远却道:“琏二哥,我如今侥幸中了桂榜,又是这个年岁,实在不好再托庇府中。先前在南面两条街外买了一处宅子,这几日也拾掇了个齐整,合该搬过去了。”
  “远兄弟,这可不能走啊,你若走了,外头还不知如何说道咱们呢。”
  小丫鬟芸香瞥见王夫人与凤姐儿,赶忙往内嚷嚷道:“大爷,太太与二奶奶来了!”
  贾琏顿时松了口气,不禁笑道:“哈哈,远兄弟,我算定你今儿个是走不成了。”
  陈斯远面上无奈,只得转身来迎。四人在廊下聚首,不待陈斯远见罢了礼,那王夫人就唬了脸儿道:“鸳鸯可来了?”
  贾琏忙道:“回太太,方才走。”
  王夫人就道:“哥儿好不晓事儿,老太太都打发人来道了恼,哥儿莫非还要走?”
  “这——”陈斯远便将方才的说辞说了一通。
  王夫人摇头道:“你才多大年岁?哪里就要搬出去别居了?那宅子空着就是了。再者说了,你姨妈听了此事,方才可是险些月子都不坐了,闹着要去寻老太太呢。”
  “啊?”陈斯远面上大惊,蹙眉道:“不想竟惊动了姨妈……哦,晚辈失礼,还请太太、二嫂子入内叙话。”
  当下众人进得内中,王夫人自是落座首位,随即便将方才情形一一说将出来,临了才道:“你姨妈还在月子里,性子本就比往日偏了些,若你这会子搬了出去,不说咱们如何,只怕你姨妈都难以安心。”
  那陈斯远嚷嚷着搬走,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王夫人都这般说了,自是要借坡下驴,便蹙眉叹息道:“是了,晚辈思虑不周,劳烦姨妈分心,实在是罪过。我这就去寻姨妈道恼……这别居之事,便暂且放下吧。”
  王夫人顿时舒了口气,笑道:“什么别居?我说句远的,远哥儿自是到了年岁,可我那外甥女才多大?翻过年来才十一、二。这若是开亲,总要再多等上几年。玉儿身子骨又不好,远哥儿不在旁边儿看顾着能安心?
  再说了,远哥儿虽中了举,可这会试只怕不好过吧?”
  陈斯远肃容道:“太太说的极是。晚辈得中桂榜,实属侥幸。是以心下早前便已计议了,下一科春闱暂不下场,总要积累一番学识,等下一科再下场一试。”
  王夫人笑着道:“那不就是了?你才十五、六,搬出去事事分心,又哪里沉得下心来钻研学问?我看莫不如先留下来,等中了皇榜再说别居之事。”
  凤姐儿也附和着说道:“太太说的在理,远兄弟就莫闹着搬走了。今儿个可是大喜之日,老太太方才还吩咐在荣禧堂开宴呢。”
  陈斯远当下起身四下作揖道:“我一时闹了脾气,劳烦太太、琏二哥、二嫂子多番劝慰,如今业已醒悟。拳拳之意,我愧领了。”
  霎时间漫天的云彩都散了,凤姐儿便与红玉吩咐道:“听见你家大爷说的了?快将包袱拆了去,下晌怕是不得闲呢。”
  红玉瞧了眼陈斯远,见其不曾驳斥了,这才吩咐着丫鬟、婆子将包袱各自归位。
  王夫人等略略盘桓,因又要张罗酒宴商议,便一并告辞。陈斯远自是起身将王夫人等送出门外,随即干脆往东跨院请罪而去。
  邢夫人闹了一场,不拘是因着明面,还是暗地里勾连,他总要走一趟。
  陈斯远一走,小院儿里顿时热闹起来。
  小丫鬟芸香将包袱丢进西厢房炕上,整个人趴在其上,嘟囔着道:“又不走了,还好还好。”
  柳五儿打量一眼,禁不住笑道:“这下你可算放心了?”
  芸香乜斜笑道:“五儿姐姐不也是?”
  大爷要别府而居,香菱自不用多提,本就没身契,与荣国府没什么干系,提了包袱跟着大爷去了就是;红玉自也无妨,虽身契还在荣国府,可其与大爷早就勾搭在了一处,大爷开口讨要身契,二奶奶莫非还能推拒了不成?
  倒是她们两个,柳五儿倒是与大爷亲近了些,只是一则年岁不足,二则身子单弱,是以每回都是相拥而眠,并不曾有什么。这朝夕相处,更难得的是自家大爷生得俊逸,又才情卓著,柳五儿自然早早芳心暗许。
  奈何碍于姑娘家的颜面,始终不曾捅破窗户纸。再者,柳嫂子如今还在小厨房,自是舍不得柳五儿去了,是以这事儿只怕要打上好些时候官司呢。
  若柳五儿只是有些为难,那芸香就更麻烦了。她不过是个小丫鬟,大爷能讨了红玉、五儿的身契,哪里还能开口讨要她这等小丫鬟的身契?
  芸香自觉样貌不过周正,比不得香菱、红玉、柳五儿三个,只仗着性子讨喜入了大爷的眼,每月总能唬弄几百个大钱,日子过得美滋滋。若大爷搬走了,她去哪里讨得这般好的差事去?
  如今可算漫天的云彩散了,小丫鬟芸香心下熨帖,想着再厮混几年,等长几岁便跟三姐姐学了如何理账,往后大爷别居他处,说不得自个儿还能混个内管事当当呢。
  遐想一番,心下美滋滋,芸香不禁翻身躺着翘起了二郎腿,那翘起的足尖还一点一点的。
  正美着呢,忽而便听红玉隔窗教训道:“芸香,还不赶快拾掇了?每日家办起正经事儿来就会添乱,若再这般惫懒,下月准扣你二百大钱!”
  芸香激灵一下,赶忙爬起来叫嚷道:“别扣钱,我这就拾掇了!”
  柳五儿在一旁禁不住掩口而笑,那芸香贼头贼脑,一边厢胡乱拾掇着,一边厢回首偷眼扫量。眼见红玉走了,这才松了口气,不禁蹙眉暗忖:是了,险些忘了红玉。来日便是跟着大爷别居他处,只要红玉还在,自个儿只怕便快意不得啊……偏生红玉又得大爷偏宠,只怕离间不得。
  罢了,看来往后须得寻个女主子讨好了,有女主子护着,自个儿也不会被红玉欺负太过。
  ……………………………………………………
  王夫人院儿。
  宝玉大闹一场,此时精疲力竭,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都来劝慰,又有李嬷嬷、袭人、麝月等在旁看顾,好歹劝说着喝了一副安神汤,便禁不住困倦睡下了。
  王夫人回转,见得宝玉蹙眉酣睡,禁不住摇头叹息一声:“这个孽障啊!”
  当下领了众人到厅中叙话,不过是谢过了几个姑娘,又嘱咐李嬷嬷、袭人等好生看顾了,免得宝玉来日又做下蠢事来。
  三春、宝钗眼见无事,便一并告退而出。袭人、麝月、媚人等自是入得内中看顾宝玉。
  三春与宝钗便在院儿中分开,宝姐姐自后头角门回返东北上小院儿,三春则走东角门往荣庆堂后楼而去。
  待行了一阵,三春免不得计较起来。
  探春便蹙眉摇头道:“宝二哥这性子,发起疯来真真儿是不管不顾。”
  惜春低声回道:“三姐姐又不是头一日见识,有何稀奇的?”
  事涉陈斯远、黛玉与宝玉之间的纠葛,怎么说都不好,于是迎春干脆闷声不言。
  姊妹三人彼此对视,俱都唏嘘。心下想的分明,这会子瞧着是过去了,可等老爷贾政回来,说不得还要闹上一场呢。老爷素来方正,宝玉偏赶上陈斯远中举之日发了癫,闹得府中鸡飞狗跳、人尽皆知,依着贾政的性子,只怕定要给宝玉个好儿。
  另一则,虽说是老祖宗的不是,可这些年下来何曾见过老祖宗拉下脸儿来给个小辈道恼?说不得这会子老祖宗正怄气呢。
  三姊妹闲说一气,不觉便过了粉油大影壁,前头便是穿堂、穿廊,姊妹三人正要沿着穿廊往后楼而去,谁知此时便迎面撞见了绣橘。
  绣橘面上急切,见了三个姑娘赶忙行礼,低声说道:“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我方才在楼上瞧着琥珀姐姐请了王太医来,只怕老太太不大好!”
  三姊妹顿时大惊,赶忙又往荣庆堂而来。
  入得内中,那王太医已背了药箱而出。姊妹三人入内请安,却被大丫鬟琥珀拦下,只道:“老太太一时郁结,胸口有些发闷。方才王太医行了针,又开了方子,料想用上两副调养一番也就无事了。”
  鸳鸯也自西梢间出来道:“老太太这会子睡下了,怕是下晌酒宴也去不得。三位姑娘若要请安,不若改了明儿个?”
  三春对视一眼,自是应下。待绕行回转后院儿,惜春就道:“是了,远大哥还不知要不要搬呢,方才竟忘了问太太。”顿了顿,扯了探春道:“三姐姐,不若咱们一道儿去瞧瞧?”
  探春心下有些犹豫。这去一回还好说,若是去的勤了,若是惹了宝二哥与王夫人厌嫌可就不美了。
  丫鬟侍书自是知晓自家姑娘的顾忌,当下便道:“四姑娘,我们姑娘怕是有些乏了,要不我代我家姑娘去扫听扫听?”
  惜春便道:“哪里用你?既然三姐姐乏了,那我自个儿去了便是。”
  当下姊妹三人分开,迎春、探春回了后楼,惜春领了彩屏往后头寻去。
  那二姑娘迎春回得房里,随行的司棋趁着绣橘在外间,便低声蛊惑道:“姑娘,如何?”
  “什么如何?”迎春纳罕问道。
  司棋眯眼抿嘴而笑:“只看远大爷要走,除去老太太与宝二爷,这阖府上下齐齐挽留,连老太太都不得不打发鸳鸯去道了恼——姑娘以为,这天下间还有几人比得过远大爷这般的伟男子?”
  迎春不见俏脸儿泛红,嗔道:“又来浑说!”
  今儿个虽还不曾遇见远兄弟,可只看家中上下情形,迎春便对远兄弟敬佩不已。她不过是庶出的姑娘,难免有时生出自怜之心。可那远兄弟乃是远亲,方才入府时并不得人待见,偏生靠着能为、才情、手腕,硬生生铺展成如今阖府挽留的地步。
  迎春心下敬服之余,不免心生向往。暗忖着,若是自个儿也有这般性子就好了。奈何迎春虽心思聪颖,却只是谨口慎言、明哲保身,既不肯行差踏错,便少了那放手一搏之勇。
  司棋搭眼观量,见迎春偏了头去面有红晕,便会错了意,只当自家姑娘到底动了凡心,于是心下窃喜不已。赶忙趁热打铁道:“姑娘可记得我先前所说的,待会子酒宴上,姑娘可别当那锯了嘴的葫芦,总要与远大爷多多攀谈几句。”
  说罢,司棋自去外间忙活,迎春反应过来便要辩驳,见其走得远了,这才蹙眉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下虽当司棋所说是无稽之谈,却不免生出旁的心思——许是多与远兄弟说说话儿,也能学得其三分本事呢。
  ……………………………………………………
  另一边厢,小惜春因着挂念陈斯远,便领了丫鬟往后头来。偏生此时陈斯远去了东跨院,因着惜春时常往来,与香菱、红玉几个极为熟稔。
  那红玉情知自家大爷对这位四姑娘多了一份怜惜、顾念,便笑着道:“大爷过会子就回,四姑娘不妨等等……是了,书房里有不少话本子,不若四姑娘翻看了解个闷?”
  得知陈斯远不走了,惜春自是欢喜,便笑着应下:“好。”
  当下进得书房里,抬手胡乱抽出书册又塞回去,过得须臾,忽而抽出一本白皮的册子来。随意翻开,便见内中写着一条:“明知山有虎、不去明知山”。
  “嗯?”
  再往下看:有人生在罗马,有人生来骡马。
  这是何意?
  柳五儿瞥见其略略蹙眉,行过来扫量一眼便笑着道:“这是大爷信手涂鸦之作,这上头的罗马说的是两汉时的大秦国都。”
  “原来如此。”惜春随口应了,又往下看:秦始皇吃椒——赢麻了。
  惜春眨眨眼,待反应过来顿时咯咯咯地乐不可支。
  小姑娘三不五时来寻陈斯远,有其抚慰,比照以往性子的确疏阔了许多。又因陈斯远时常便有戏谑、逗弄之举,这近墨者黑的,惜春不免也沾了些戏谑之心。
  此时越看那涂鸦之作越是欢喜,待听闻身后传来陈斯远的声音:“四妹妹瞧什么呢?”
  惜春这才如梦方醒,捧着册子露出一口豁牙道:“远大哥,这歇后语有趣得紧,可否借我观量几日?”
  那册中的确是涂鸦之作,陈斯远也不在意,便笑道:“四妹妹只管拿去就是……不过往后可不好拿上头的话揶揄人。”
  惜春笑道:“我省得了。”
  当下如获至宝一般收进袖笼里,又与陈斯远说了会子闲话这才离去。
  展眼到得下晌,老爷贾政回府,便被贾赦拉在一旁告了一状。
  贾政闻听宝玉又发了癫,自是怒不可遏,当下提了棍棒便要教训宝玉一通。
  贾赦此行为的又不是教训宝玉,见状赶忙拦下,说道:“宝玉才多大年纪?胡闹了些也是寻常,总比外间那等飞鹰走马、招灾惹祸的膏粱纨绔强了许多。
  二弟,宝玉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偏生连母亲也是这般。那婚书乃是如海临死前定下的,若依着我,此事合该早早定死了,如此,又哪里有今日之事?”
  贾政蹙眉叹息道:“兄长说的是。”
  他心下自是知晓贾赦打的什么主意,奈何此番贾赦占着理儿。贾政最要脸面,可干不出没理搅三分的活计来。
  贾赦便是吃准了贾政这一点,赶忙趁热打铁道:“如今宝玉、黛玉年岁渐长,再不将此事敲定,只怕来日又生变故。外甥女当日在荣禧堂所作之约,咱们可都是亲眼瞧见的。如今远哥儿高中桂榜,二弟瞧着是不是……便将这婚事定下?”
  贾政颔首道:“大哥说的在理……不过这婚事须得雨村应允才好。不若我与兄长书信一封发往江浙,得了雨村回信再定下此事?”
  贾赦心下大喜,忙点头不迭:“好好好,那我明日便书信一封。”
  贾赦说罢,兄弟二人赶忙去荣庆堂瞧贾母。
  贾母睡了一场,又用了一副药,身子已无大碍,唯独胸口堵得慌。不咸不淡的与兄弟二人说了几句,待被问及陈斯远与黛玉的婚事,因黛玉心意已决,贾母便只推说让二人去信问过贾雨村。
  二人应承下来,因着邢夫人出不得月子,贾赦便往荣禧堂主持酒宴。那贾政气咻咻到得王夫人院儿,夫妇二人自是做过了一场。
  王夫人极力拦阻,贾政心下厌嫌,又生怕再气恼到了贾母,便只丢下一句‘慈母多败儿’便往赵姨娘院儿去了。
  这日到得申时,陈斯远领了香菱、红玉、柳五儿早早到得中路院荣禧堂。今日他得中桂榜,酒宴乃是公中出银钱,却算作东跨院操办,他是贾赦便宜外甥,自是半个东主。
  当下立定仪门前,迎来送往。
  先是三春齐至,随即贾琏、王熙凤,跟着是李纨领了贾兰,又有贾珍、尤氏到来。往后又有薛姨妈领了宝钗,贾政、王夫人等一一到来。
  答对旁人,陈斯远不过寒暄几句。唯独黛玉、薛姨妈与宝钗处,免不得了些心思。
  黛玉肿了一双眸子,却到底还是来了。陈斯远面带关切问了几句,黛玉只不咸不淡的应了,便领了丫鬟入得内中。
  陈斯远心下暗忖,只怕林妹妹对自个儿并无什么情谊……罢了,往后勤往来着,总能转了其心思。
  待薛姨妈、宝钗齐至,母女二人见得陈斯远,自是心思各异,却又殊途同归。
  宝钗今日身着一件蜜耦色素净袄裙,其上绣了牡丹纹,身姿摇曳,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她面上挂着笑意,一双水杏眼中却透着几分羞涩与期许。偏生心思不好吐露,便有些欲语还休。
  薛姨妈则穿着一身深紫色对襟衣裳,瞧着一如过往般端庄稳重,但眼神中却难掩欣喜。
  略略答对两句,母女两个生怕被人窥破了行迹,只絮叨了几句薛蟠那厮不知曲哪里厮混了,至今也不曾回返,便逃也似赶忙别过陈斯远入得内中。
  少一时酒宴开席,外间丝竹奏鸣,便有请来的徽班并十二个小戏子在庭院中献艺助兴。
  荣禧堂里开了两席,依着规矩男左女右,中间照旧以屏风隔断。
  席面上推杯换盏,陈斯远心下快意,自是酒到杯干。待三折子戏唱罢,陈斯远便见黛玉领了紫鹃、雪雁悄然退下。
  略略思忖便知,此时黛玉自是兴致不高,能来一会子,全因着此举坐实了那当日之约。这会子提前退下,也是席间避开众人说起婚约之事……到底还是姑娘家,总要避将开来。
  果然,黛玉方才一走,大老爷贾赦便道:“珍哥儿也在场,下晌时我与你二叔商议过,明日便书信一封往江浙,得了雨村之意,不日便将远哥儿与外甥女之事定下。”
  贾珍颔首道:“远兄弟中了桂榜,合该如此。”
  当下众人免不得一番劝酒,陈斯远连饮了几杯,面上腾起红晕。待撂下酒杯才思量着说道:“姨夫、老爷,贾藩台为林妹妹老师,若只书信往来,不免有些不敬。依着晚辈,不若晚辈亲往江南走一趟,面见贾藩台,得了其应允,也好将此事定下。”
  顿了顿,又道:“这二一则……我母亲早亡,父亲虽多有苛责,可好歹养育一场。如今晚辈侥幸得中,总要在二老坟前祭告一番。”
  贾赦生怕冒籍之事被人揭破,禁不住低声道:“远哥儿此议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你如今业已另行开户,这陈家亲戚还是少走动为妙。”
  陈斯远自是应下,道:“姨夫所虑甚是。”
  贾珍就道:“赦大叔无需忧心,远兄弟素来周全,料想定不会出了差池。”
  一旁贾政捻须道:“这般说来,远哥儿明春不下场了?”
  “回老爷,晚辈自觉底蕴不足,总要沉淀一番,涨了学识才敢下场。”
  贾政不由得赞许道:“不错不错,我先前生怕你得中桂榜后心生狂傲,还想点拨两句。如今见你谦谨,这点拨的话却是免了。”
  陈斯远自是道谢不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十来折子戏目唱过,席面撤下又奉上茶水。众人说了些闲话,待临近戌时方才散去。
  那大老爷贾赦许是念着林家家产在即,不免多饮了几杯,待散场时业已醉了过去。当下陈斯远赶忙寻了婆子将其搀扶回东跨院,自个儿又送了各处人等,这才熏熏然领了香菱、红玉等回返。
  待回得自家小院儿,陈斯远心绪稍平,不免计较起了来日所为。这鹿鸣宴自是不提,燕平王那边厢总要登门拜谢一番。
  至于过后往江南一行,乃是不得已而为之——既担此名,便要代此身行事。至于去寻贾雨村,不过是顺带罢了。
  那贾雨村本就瞧不上贾家,前番相会本就亲口应允了荣禧堂之约,这会子只会玉成此事,又怎会横生枝节?
  倒是捎带手的,既能带香菱见了甄封氏,又能领着晴雯寻了家门。这般盘算下来,此番南下可谓一举四得啊。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陈斯远虽酒意上脸,却振奋着不曾生出倦意。红玉来回话,道:“大爷,灶房烧了热水,只怕还要好一会子呢。不若我给大爷揉捏揉捏?”
  陈斯远笑着摇头,方才要开口,便有芸香贼头贼脑溜进来道:“大爷大爷,下晌时春熙来了后门一趟,我说大爷高中了,春熙便乐滋滋回了。”
  陈斯远纳罕道:“不是打发了庆愈去告知吗?”
  不待芸香回话,红玉便恍然道:“险些忙忘了,庆愈看榜时被挤得扭了脚,今儿个得了赏钱就告假了。”
  陈斯远顿时哭笑不得,暗忖亏得寄居荣国府,这要是寻常士子自个儿去看榜,丢了鞋子只是寻常,被挤得崴了脚、断了腿,亦或者被那京中富户捉了去相看姑娘,还不知有多少烦心事呢。
  当下打发了芸香退下,陈斯远起身踱步,只觉屋中逼仄,胸臆难抒。便与红玉交代一声,自个儿款步出来,一径进了园子里。
  他往西绕行而走,一路遇见两拨巡夜的婆子,自是被好一番恭贺。陈斯远一一笑着应了,少不得撒出不少赏钱来。待自石洞出来,左手边不远处便是那榆荫堂,陈斯远不免思量起那日与薛姨妈在内中旖旎,因是驻足打量一番,奈何内中黑漆漆一片,不见半个人影。
  他自失一笑,便又兜转起来。
  不一刻又到得园子正门左近,隔着一道墙,那墙后便是薛姨妈与宝姐姐居所。陈斯远不免又是驻足观量一番,奈何只见墙后灯火憧憧,听不见半点动静。
  正心下失落之际,忽而便听得假山之后传来一声轻咳,随即有人低声道:“可是远哥儿?”
  陈斯远略略辨认,不由得心下大喜。这声音……不是薛姨妈还有谁人?他几步行过去,果然便在假山下的瞧见了薛姨妈。
  陈斯远欣喜道:“你怎知我来了?”
  “我——”薛姨妈欲言又止。
  今日陈斯远得中桂榜,薛姨妈自是欢喜不已,本待酒宴时好歹多看其几眼。奈何屏风阻隔,又有一应亲眷在场,薛姨妈便只能憋闷下来。待回返居所,不免心下愈发憋闷,干脆就寻了个由头来园子里散心。
  宝钗不放心,还要打发丫鬟随行。薛姨妈心下存了几分期许,又哪里肯让丫鬟坏了好事儿?因是言辞不免带了几分胡搅蛮缠,到底自个儿来了园子里。
  她也兜转了一番,方才更是往栊翠庵前走了一遭,奈何始终不见陈斯远人影。心下失落之余,本待回转居所,谁知便在此处撞见了陈斯远。
  虽是这般心思,薛姨妈却不好宣之于口,半晌才道:“我来还你钥匙。”
  说话间果然四下摸索起来。
  陈斯远瞧在眼里,哪里不知薛姨妈羞怯之下,此番乃是正话反说?什么还钥匙,不过是想着再去那大格子巷再续前缘罢了。
  因是陈斯远全然不接茬,心下一动,走了两步隔河观量,便见那栊翠庵山门紧闭。栊翠庵往东河面上架了白石桥,石桥后头便是长廊曲洞。此处大半是长廊,却有几十步乃是在假山中开拓出来的曲洞。
  此时栊翠庵山门紧闭,想来无人搅扰?
  因是陈斯远忽而回身扯了薛姨妈便走。薛姨妈被扯着行了几步,禁不住问道:“你,你这是带我去哪儿?”
  陈斯远也不放声,待过了白石桥进得曲洞里,薛姨妈心下隐隐有了猜测,不禁又羞怯又欢喜,口中求肯道:“远哥儿……不好,不好在此处——”
  谁知陈斯远全然不管,回身便将薛姨妈按在了曲洞岩壁上,一双丰润的手儿被其单手高举按在岩壁上,陈斯远俯身凑近,盯着薛姨妈道:“我知你想什么,只是咱们都那般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姨太太……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说罢,陈斯远便俯身噙向了丹唇……
  惨,大夫又给儿子开了夜里吊瓶,白天赶忙去亲戚家取了折迭床,媳妇晚上在医院陪护。忙忙活活的,这一章写得有些凌乱,大家见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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