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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双八是个还算有原则的人,当土匪也当得与众不同。往好听了说,就是匪亦有道,不抢普通百姓,时不时还搞个劫富济贫。
  在陵市这块儿盘踞经营了十数年,他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匪贼,丢掉了“沈双八”这一名字背后所代表的一切落魄屈辱,摇身一变,成了沈执名,成了这西南一方名头响当当的军阀大帅。
  沈执名前半辈子由窘迫低贱到富贵满屋,有魄力也有野心。沈家有钱有兵,但放眼整个华国,这点子东西委实不大够看。眼下四方割据,各大势力闹得不可开交,沈执名自忖势弱,便不上赶着去凑这个热闹,一心蛰伏起来,厉兵秣马,以待来日。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沈执名膝下统共一子两女,三个儿女中又以沈月藻最为金贵,乃是他早逝的原配所出,一向被他视作掌上珍宝。眼下沈月藻被卷进了这桩事里,他这个做父亲的,无论原本作何打算,也必然再不能作壁上观。
  唐沅打算借着这个事,趁机把沈执名拉上贼船。
  有戚老爷子的支持,戚家一切资源早已为她所用。到了陵市后,她以戚恕的名头往沈家递了拜帖,没费什么力气就进了沈府的大门。
  可唐沅没想到,这一趟还没见到沈大帅,便先在沈府偶遇了一位故人。
  是沈月瑶。
  数年未见,当初这个骄矜刁蛮又不谙世事的少女变了许多,暗色纹的绒面长裙及踝,头发低低地挽了个髻,手上牵了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男孩。她如今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然蜕尽了所有天真,一张姣好面容沉默淡然,曾经水凌凌的杏儿眼里已经隐隐可见沧桑。
  那是岁月和成长的赠礼,而获得它的道路注定不会平坦。
  看来在那场辛苦求来的婚姻中,沈月瑶过得并不怎么好。
  两人在回廊下狭路相逢,沈月瑶愣在原地,她手里的小男孩却挣开了她的手,迈着一双小短腿哒哒哒地往前跑,几步跑到唐沅跟前,扯着她的裤腿仰头看她,冲她甜甜地笑。
  “姨、姨姨……”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正是学说话的年纪,说什么都爱用叠字,软糯糯的一声姨姨喊出来,那双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乌黑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你,都不消伸手要什么,便让人恨不得把好吃好玩的都捧到他面前。
  唐沅亦弯了唇,伸手摸了摸他头顶的软发。
  小男孩笑得一双大眼睛整个地弯起来,睫羽垂在眼下,洒落一片阴影。
  “南南!”
  沈月瑶终于回过神,唤了小男孩一声,心里亦是惊讶。
  南南鲜少对陌生人这么亲近,今儿个却是怎么了?还偏偏……
  偏偏是这个女人。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唐沅一眼,眼中闪过千百种情绪,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
  怎么说,这个场景莫名有几分像抛妻弃子的渣男再遇前妻,前妻还牵着自己儿子?(我在说什么屁话……
  唐沅:???
  第151章 被牺牲的原配(24)
  当初和韦珺之结婚后, 她是真的怀着最美好纯粹的期待,认为他们可以白头偕老的, 那时候她多么天真, 天真到以为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就可以长长久久。
  可现实却给了她一个无比响亮的巴掌。
  结婚后的生活丝毫没有她想象中的风花雪月、琴瑟和鸣。婚后第三天, 韦珺之就出了远门, 三朝回门的时候她独自回到沈府,面对父母的询问还要故作轻松地替他开脱, 转头压抑已久的泪水就不自知地滚了下来。
  婚后没多久韦家钱庄的账务就出了问题, 面对一府上下的愁云惨淡,她咬咬牙把自己的嫁妆填了进去。洪水一开了闸就再也回不了头,她拿钱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补那个大窟窿,到头来却连声响儿也没听见。
  和韦珺之结婚的那两年里, 春花夏雨秋月冬雪都只是余目里模糊的光影, 唯一清晰的, 就只剩丈夫始终紧锁的眉头,公婆成日的唉声叹气, 和他们诱着逼着,让她乖乖交出去的金钱人脉。
  后来一切真相揭开, 她才晓得, 原来早在他们结婚前,韦家的生意就已出现了严重危机。韦珺之急着和她结婚,在乎的从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沈二小姐这个身份。
  她是他们那个时候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于是他们早早设好圈套,用海誓山盟做诱饵,哄着她上了韦家这座迟早会沉没的烂船。
  那时她抱着尚不满周岁的儿子,面对这样令人作呕的现实,连哭都没有眼泪。她惶恐不安地跑回家找父亲,却又在父亲怒不可遏、提着枪要去崩了韦珺之的时候拦下他,嗫嚅了许久才怯怯地说了句:“他是我丈夫啊。”
  曾经骄矜明艳、眼里揉不得沙的沈二小姐,终于被这场灰暗麻木的婚姻折断了傲骨,在韦家人日复一日的洗脑催眠下,成了她曾经最看不起的、只晓得三从四德以夫为天的小脚女人。
  沈大帅怒其不争,沈月瑶却只是哭。父女俩僵持了数日,沈大帅终于想出了一个能让女儿彻底死心的绝妙主意。
  他设了个局,让韦珺之染上了高利贷,彻底拖垮了韦家钱庄。放贷的黑帮老大气势汹汹地上门要债,韦家人连夜卷了家中余财跑路,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向沈月瑶透露分毫。
  抱着儿子躲在偏院,听外面的强盗肆意打砸抢掠的时候,是沈月瑶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她害怕得牙齿格格作响,整个人抖得不行,还死死捂住儿子的嘴,不让他哭出声来。
  然后就是沈执名的人出现,把她们母子接回陵市沈府。
  最危险的时候被丈夫抛下挡箭——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爱情是以这样惨淡又不堪的方式收尾。
  她那时才觉得,这世间大约果真是有因果报应的,她抢了戚笑敢的东西,原以为是无上珍宝,后来才发现那只是坑中粪泥,肮脏又恶心,连带着她也成了如今这可鄙可憎的模样。
  “……小姐,小姐!”身边丫头的声音陡然把她从回忆中扯出来,她恍惚了一瞬,回神时却发现身前已经不见了人影。
  戚笑敢走了,从头到尾没给她一个多余的眼神。
  “您没事吧?”丫头问她。
  她自嘲地扯扯嘴角,牵紧了儿子的手:“没事。我们走吧。”
  廊顶在青石路面上投下一片阴影,明暗一线,她提步跨过,初夏的阳光便迎头洒下,她长长裙摆上暗藏的金线纹饰被这么一照,明晃晃地发光。
  不过一步之遥罢了,阴影就已经落在了后头。
  都过去啦。
  都过去了。
  ……
  那头唐沅跟昔日“情敌”打了个照面,继续面不改色地随仆从往里走。她和沈月瑶之间确然没什么好说的,一切仇怨情债都已经在上辈子被那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她如今带着儿子靠娘家过日子,跟自己没什么利益冲突,又何必再平白给自己树个敌人?
  只是那小男孩儿……是叫南南?
  唐沅回想起刚才小孩子的软发的触感,只觉得手心还痒痒的,眼里不自觉地就漾开了一抹柔软。
  跨越了两辈子,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当真奇妙。
  ……
  没有人知道那天唐沅登门,究竟都跟沈执名说了些什么。只侍候在书房外的仆从听到了屋里瓷盏碎地的声音,然后沈执名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冲着天空一连放了好几声空枪。
  几天后,沈执名手下颇受信任的副帅便跟着唐沅出现在了燕京。
  等把几乎是九死一生的沈月藻几人从施良的大狱里救出来,一行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回西南,沈执名前所未有地冲自己这个唯一的嫡女大发雷霆。唐沅默不作声地从沈府离开,把空间都留给了这对父女。
  该做的她都已经做完了,要不要掺和进这趟浑水,就看沈月藻和沈执名自己了。
  好在,结果令人满意。
  一周后,沈月藻重新出现在唐沅面前,不单单是以她自己,更是以沈执名默许下的整个沈家的名义。
  至此,以唐沅和沈月藻牵头,戚、沈两家正式开始合作,在施良政府势力的穷追猛打下,他们对革命党幸存人员的营救工作也只能徐徐图之。
  但好在,施良政府目前能掌控占领的也就是燕京一带而已,在国外势力和地方军阀的胶着拉扯下,面对千里之外的西南,他们也□□乏术。
  于是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在燕京忙着明争暗斗的时候,西南诸地却悄悄地脱离了他们的势力掌控范围。
  春去夏来,秋走冬藏,转眼二载匆匆而逝。
  这一年秋天,欧洲那场旷世大战终于落下帷幕,北盟列国最终获得了这场胜利。
  漫长的炮火洗礼之下,千疮百痍的土地上死去人民的血肉还未完全冲刷干净,高层已经开始铺天盖地地宣传起战争的功勋,高喊着甚么“正义终将战胜邪恶”,就好像一切阴霾惨烈都不曾存在过,光明已经普照大地。
  战后势力的重新划分是强国才有资格参与的事,施良政府的人虽也代表华国受邀参加了会议,但唯一的作用不过是当个大会上的吉祥物。
  那代表坐在角落里看着列强争锋相对,肆意地在他面前讨论着未来华国地盘上的权利分配,连个正眼也没给他。
  能出席这场大会的都知道,如今华国当局都是靠鹰国的施舍过日子。做儿子的,有什么资格去质疑老子?
  大半个月的嘴仗打下来,华国曾经签署的那些个不平等条约一个都没废除,反倒又折进去了不少其他好处。燕京以北的大片区域并南海港口尽皆被列强瓜分,华国当局不得限制,不得干涉。
  华国代表是以战胜方的姿态兴冲冲地去参加大会,到头来仍不过是案上鱼肉,任人刀俎。
  会上施良政府代表敢怒不敢言,还得赔着笑给大人物们装孙子,可消息传回国内,民众却出离地愤怒了。
  天|朝上国的旧梦分明就在不远的过去,余韵犹存;文人仕宦还高喊着甚么“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纵使前朝已亡,可不少人依然相信,苦难和贫弱只是暂时的,只要四万万人同心协力,盛世就在不远的未来。
  他们分明都推翻皇室、赶走妄图复辟的军阀了啊!如今不是革命党当政吗?他们当初不是信誓旦旦承诺过四万万民众当家做主的自由新社会吗?他们不是宣称已经得到了鹰国的支持,出于国际主义,鹰国愿意帮助华国建立平等博爱的新国度吗?
  那些前一秒还满面慈善的政客,怎么一转眼就换了副面孔,满眼贪婪地开始为自己谋利益了呢?
  这次大会仿佛是一个信号,扯开了列强们慈悲的假面,露出了贪婪的内里。许多人这才终于拨开了媒体新闻大力鼓吹起来的迷雾,意识到施良派系统领下的华国,在以鹰国为首的诸强面前压根挺不起脊梁。
  因为他们的统治,本身就是一场靠出卖国家利益为代价的交易。
  说什么自由民主,不过是政客同民众扯起的遮羞布,为了维护他们自己的统治,他们恨不得跪下去做列强座下走狗!
  可他们凭什么?这是四万万人的华国,是传承了数千年的、风云变幻英雄辈出的华国,凭什么就成了一群蝇营狗苟之辈手中的筹码了呢?
  以文人学界为首,整个华国都沸腾起来了。无数愤恚与不甘汇聚成江海,激荡着这片羸弱疮痍的土地。
  唐沅将最新一期的《华国青年》合上,抬眸同对面的人道:“咱们的时机到了。”
  对面的沈月藻等人闻言,眼底皆划过一道奇异的光。
  两年的时间,实在足够他们做很多事。他们的势力已经渗透进西南诸省的角落旮旯,燕京里被施良逼入绝境的旧革命党,终于在此处焕发出了新生。
  唐沅需要合作,却绝对不想养出一个新的庞大军阀。当初沈执名麾下的兵士,连同后来陆续被收编的队伍,都被抹去了原有的烙印,真真正正刻上了“革命军”的标志。
  这两年他们虽偏安西南,日子却并不难过。广城那边的工厂日益壮大,给他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钱财乃至武器军|火。沪城那边,庄彦书也如她想象的那样,将杂志社发展壮大,如今俨然成了沪城新闻媒体界的领头羊,帮他们扼住了舆论喉舌,不断往这边传递着第一手消息。
  更别说,旧革命党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虽然施良使尽全力地想打造一个以他为中心的铁桶政权,但革命党元老们多年的心血经营,又岂是这么好推翻的?
  这些暗线漏洞,也是唐沅这方如今的倚仗。
  如今施良政府的形象一落千丈,唐沅知道,他们数百个日夜的努力经营,终于要有了用武之地。
  “走,我们……”
  唐沅站起身来,一句话还没说完,脑子里的神经却陡然被剧烈地拉扯了一下,尖锐的刺痛让她眼前一黑。
  那疼痛转瞬即逝,等沈月藻等人发现了不对劲忧心忡忡地围过来,唐沅已经恢复如初。
  可她却心神一紧,没来由的,突然有了一种事态脱离掌控的惴惴不安。
  “88?”她在脑海里呼唤。
  【宿主。】
  听到1088的回应,唐沅心下稍安:“发生什么事了?”
  1088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严肃:【不知道,等我去排查一下,宿主别担心。】
  “嗯。”唐沅点头,又叮嘱,“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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