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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姝记得她讲的是「不要」,但是眉角中又是清秀。
  高姐的手顿了顿,旋即她抬眼。
  情场习惯的柳姝只是看着她。
  十四岁的柳姝,直白地看着她。
  白净的一副皮相,较之她矮上一些,但是胆敢直白地看着她。
  爱人的一副神情,衣领乱乱的,但是轻声说:「不要。」
  高姐说:「……我没有那个癖好,只是想抱你。」
  柳姝问:「是吗?」
  这是拒绝么?
  二十七岁的高兴家,首次地窘迫。
  她去找借口,没癖好,当真没癖好?
  她觊觎柳姝,如同男人觊觎女人,雄狮觊觎兔子。柳姝的美貌让她无可奈何地动心,她本身对男女皆生不起兴趣,但那夜里柳姝的哭让她生出保护欲。
  她自认配不上柳姝,但万一呢?
  万一呢?
  柳姝在脱衣物,亦是与高兴家一致的流程。
  解开乱乱的衣领,她内里甚么都未穿。
  「你未穿?」高姐问。
  柳姝心中是不愿穿的,为情意,她情愿撒谎说是:「不是不穿。」
  「以后穿上。」
  柳姝解下内裤,站在热水底下:「我是面对你。」
  在下面,柳姝的毛已经将要长齐,细细的毛护在她的下体,不叫旁人看清。
  「那也穿上。」
  高姐亦去淋浴底,她为柳姝摆好洗浴用品在一旁的床桌上。
  柳姝看着她。
  清瘦的,骨节突出,但是温和地站着。
  她生得很有神。
  高姐不清楚柳姝已经知道她觊觎她,被拒绝后便在忍耐心意,虎一般的背绷紧,连带着手臂上的肉一齐。
  她僵硬地洗澡。
  淋浴像是下雨,水一直在下。
  淋湿头发,淋湿风一样的情郎,让她化有实体。
  在水声中,柳姝道:「高姐。」
  「我擦不到背。」
  ——
  「微信」。
  不知何时兴起的新名词,用于传递信息。
  高姐并不是很会用微信,唯一用时是加厂子的员工群,或许她太愚笨,似头熊,但亦想抹近她同柳姝的距离。
  网上讲,为通讯方便,要去加微信,她平常只打电话,但想同柳姝维持书面沟通。
  要微信时,怎么说?
  从前他们如何说?
  「柳姝。」高姐道。
  柳姝正在她的身边用脚玩水,用肩膀颤动一下作为回应。
  从前他们说……
  「扫一扫。」高姐道。
  「扫一扫?」柳姝问。
  高姐道:「嗯,扫一扫。」
  她低头去开微信。
  柳姝不是很清楚,但当高姐打开微信时她明白了:「你是想要我的微信么?」
  高姐道:「嗯。」
  柳姝拿出手机,打开名片页,叫高姐去扫。
  她的微信名是流浪小花。
  高姐看着她,慢吞吞地找扫码在哪里,从小程序点到设置。
  一根粗手指,指腹糙着死皮,形状较之柳姝大了不少。
  「不是这样弄的。」
  当高姐抬头时,才看到柳姝一直在看着她,且一直在笑。
  「在笑甚么?」高姐问。
  柳姝在笑,不太明显:「在洋洋得意。」
  「洋洋得意甚么?」
  柳姝并不想回答,单是探出一只手,搭在高姐的腰侧,高姐猛地一震,侧过身子避开,警惕地定着她。
  柳姝坐在高姐的身旁,脚下是装着热水的盆,半侧着身子同高姐闹。
  现在是休息时间,宿舍内其余二人的游戏声在响。
  王者荣耀,吃鸡,有人在报点了,有人的塔又被拆了。
  高姐的脖颈不痒,脚底不痒,唯独腰侧痒。
  被柳姝这样一抓,一头壮熊沉默地起身了。
  「别去乱抓。」高姐拿着柳姝的手。
  柳姝站起身,挽起来的裤子顺着小腿滑下去,身子轻轻的前倾,仍旧是在抓她,用一双手在她的身上作乱……
  十四岁清楚着,白白净净的。那日浴室,高姐去看了,柳姝的身材很好,她甚么都很好,看上去与这里格格不入。
  不去接触,就不会想要?
  她想要的亲身接触她,只因她那一次的放纵,她以为柳姝是直的,只是想碰碰她,像是朋友一样的,而后便收敛,但是柳姝是弯的。
  手往上攀,一双俊瘦的手攥住高兴家腰侧衣物,柳姝情深地仰目,眉毛浓且弯,是干净到发指的长相。
  高兴家亦探手。
  左手阖在腰间,防止柳姝的坏;右手探到柳姝腰间,且不仅是腰间。
  柳姝的脖颈痒,腰痒,脚底也痒,柳姝将手挠到高兴家的时分,高兴家已经把手抵在她的脖颈,她只得肚腹起伏着躲开,眼睛弯且湿的再试将手探到高兴家腰侧。
  她藏笑藏的很辛苦,不过多久,便倒回下铺,一对肩膀颤颤的,一双脚在水里乱抖,抱着肚子仰着头在笑。
  高兴家追过去。
  「不要……」温的声音出现颤抖,「不要了……」
  高兴家问:「还敢不敢?」
  柳姝把脚从水中伸回,一个侧身进去被褥,整个人盖着被褥,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高兴家。
  「不敢了。」
  高兴家并未再闹,看过她一眼后,静静地蹲身,带着柳姝泡过脚的盆走了。
  片刻后,马桶出现有抽水的声音,高兴家在帮柳姝洗脚盆。
  柳姝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了:「还敢。」
  高兴家并未出洗手间,仍旧在洗柳姝的脚盆。
  于洗手间,于水声内,她清楚柳姝得意甚么了。
  柳姝在得意她在她面前的听话。
  不去接触,就不会想要。
  高兴家违约了,她的第一眼便对柳姝有感觉,却控制不住地接近她。
  她现下想要柳姝了。
  而去要人,会付出代价。
  ——
  高兴家请假了,说是回家看一眼。
  她去买火车票,路到中途却见有老相熟。
  一位壮硕女人止步,盯着atm机,片刻后她拿出银行卡,放下行李包,再一次地转钱。
  人生拥有甚么意义?
  对于高兴家而言,人生未有意义。
  她未有特长,下班躺在床上,不声不吭地刷快手,看农村人拍的婆媳之间,看他们燉的白菜馒头,每天做的拥有意义的事是上班。
  倘若人生有意义,便是让母亲痊愈。
  高兴家拥有叁位家人,外出打工的农民工老子,多病的娘,需要用钱的弟弟。
  在去广东以前,她曾去过大连,去过辽宁,去过山东。
  未去那么多城市以前,她住在黑龙江,在农村里活。
  她是家里最大的,一向未曾娱乐,于是眼界便短。
  她忙养猪亦忙放羊,脑子不聪明,对知识提不起兴趣,在十七岁时便辍学,出门工作,一直工作到二十七。
  二十岁时,变故发生。
  高兴家的母亲住院时,高兴家的父亲高龙将猪同羊全卖了,只为凑钱医治,在卖猪的当晚,他背着身体在抽烟,光着上身,烟一根又一根。
  原本她们拥有平静的一辈子,能够碌碌无为地过活。
  未染病时,高兴家是服务生,高龙是一个水电工。
  染病后,高兴家去到厂子,高龙去到工地,重新拾回本行。
  农民工。
  高龙五十多,眉骨留一道疤,瘦到皮包骨,赤红的背脊上是一块块凸出的骨头。
  炎炎日下,他甩去上衣,用骨的肩扛水泥。
  一步,两步。
  被棕黑裤子包裹的腿止不住地抖。
  天上的太阳,他恨不能射下来。倘若射下来,便不会如此难受,额角不会淌汗,人不会吃力,腿不会打颤。
  「喂?高兴家。」夜了,高龙抽着烟,同高兴家打电话,「吃饭了?」
  高兴家此时刚出黑龙江,人在大连的厂子生产奶粉:「吃了。」
  未吃。
  刚出去黑龙江的高兴家同大连人不合群,她太沉默厚实,与室友的关系不好,此时根本吃不下饭。
  「哦,哦……」高龙应着,「我挺好的。」
  不好。
  搬甚么,做甚么,有心无力,比不过年轻人,一直持续工作,全年无休,身体一朝一夕地变差。
  「你那边设施怎么样?那么大厂子,里面有淋浴么?」高龙问。
  高兴家说:「一切都好,有淋浴。」
  一个寝室十人,有淋浴是澡堂,能容下十二个人,洗衣服也去澡堂洗,上厕所有公共厕所。
  高兴家问:「你那边呢?你身体不好,感觉累么?」
  「我身体有不好的时候?」高龙说,「那边就是太阳太大了,晒的人头晕眼花。」
  太阳太大了……
  挂断电话以后,步入秋天,太阳淡下去了,高龙未在流汗,却始终用不上力气,太阳不过是幌子,秋天时他搬水泥,仍旧腿关打颤,直到一屁股坐在地上时,他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老了。
  他给女儿发信息,仍旧是:「我挺好的。」
  高兴家心中明白,高龙的身体不好;
  高龙心中明白,高兴家过得不好。
  但是他们情愿编出一个谎,仿佛自己风光地活在里面。
  大连,辽宁,山东,广东,这些路不是白走,每走一座城市,高兴家的月薪便会升高,人亦愈走愈壮。
  母亲的病,此时已经有好转,不用那么多钱。
  高兴家淡淡地看着转过去的金额,想到高龙,高龙此刻在山东的工地上,她又算了算账,回一趟家她会少赚一千多元。
  她想:「不回去了。」
  就算她很想家。
  火车站内,一个女人拿着行李,一步步走回金锣。
  不回去了。
  她想。
  ——以下是作话。
  广东没有金锣的厂,金锣这个名字在这里架空,不代表现实金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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